聯軍的大營中,到處篝火點點,好似天上繁星。位於正中的大帳,亦是燈火通明,陸烈忍著身體的傷痛,勉力坐在了帥案之後。

帳中的氣氛十分沉悶,不少人在交頭接耳,面色俱是有些凝重。

今日一戰,聯軍眼見著就要打破土牆,攻下橫亙於林丘和耗裡城間的這道屏障,卻不想遭了對方火攻,又迭遭變故,竟是讓大好的局勢付之東流。

更重要的是,聯軍死了一名鎮撫。相較於那些普通士卒的死亡,一個五境的高手就這麼被對方輕鬆殺死,這才是最要命的。這也意味著,自家高階戰力的優勢將大大減弱,往後拼的只能是謀略和兵馬數量了。

“咳咳。”陸烈按下心底的煩躁,大聲咳嗽了一聲,帳篷中頓時安靜了下來。

“諸位,大戰間歇,我軍馬上還要重新攻城,不知諸位可有什麼高見。”陸烈坐直了身子,眼睛瞟了一眼四周,最後卻落在了古陽思的身上。

古陽思看著幾個沉默不語的鎮撫,只得嘆了口氣出聲道:“今日戰敗,看似偶然,實是必然。從一開始,我們便存了輕敵之意,妄求速勝,將攻堅視為野戰,才吃了這麼大的虧。

對方今天規規矩矩按守城之戰佈勢,反觀我軍,連個像樣的攻城軍械都沒準備,只是一味憑著士卒悍勇攻城,死傷這麼多自是難免。

今日之事,明日之師。竊以為,下次攻城應暫緩,準備充足攻城軍械後再大舉興兵。而且,我軍的攻擊重點,須得進行調整。”

說到此處,古陽思略略停頓了一下。

“哦,不知古兄認為我應當攻擊何處為妥。”陸烈的神情也認真起來,虛心請教道。

“攻擊林丘。”古陽思脫口而出,儼然對這個問題早有考慮。

“林丘?”陸烈微微蹙眉,摸著下巴沉吟道。大帳中的議論聲四起,一些人恍然,另一些人則是有些迷惑不解。

巴洪看了一眼古陽思,皺著眉頭道:“如今這耗裡城如同一個扁擔,兩邊俱是重物,中間的土牆就是那根木杆,斬斷此處扁擔則毀,而且從今日攻擊看,此處也易於突破,只不過我軍運道有些差罷了,為何還要變更為攻擊林丘。”

古陽思嘆了口氣,衝著四周團團拱了拱手,“我們能看到,吳亙又如何不會想到。他如此佈置,又親自坐鎮,正是吸引我們攻擊土牆而已。

今日戰後,北軍已經在抓緊修繕土牆,同時深挖牆前的那道深溝,要不是蒼家兒郎遠遠發矢,射死了不少溝中計程車卒,說不得那道深溝還會擴上不少。

我想,除了這些土牆深溝,他肯定還藏了不少的手段等著我們。有這道土牆拖住我們的兵力,耗裡城和林丘就可以從容夾擊。即使我們費盡心力攻下中間的土牆,兩側的制高點依然存在,耗裡城仍未拿下,我還需要出動人馬分頭攻打這土丘和高城,此戰的目的根本未實現。

所以,我們應當換個思路,重點攻擊兩側。其中耗裡城有城牆掩護,城中防備甚嚴,直接拿下恐怕殊為不易。倒不如攻打林丘,這裡雖然也有駐兵,但地勢狹窄,終是藏不了多少人。

而且南面遠離土牆的掩護,也便於我攀援攻擊。等攻下林丘後,近可以從上而下俯攻土牆,遠可以壓制耗裡城,就破了整個耗裡城的防禦。”

“若我攻擊林丘,土牆和耗裡城怎麼辦。”巴洪接著問道。

“我把主要兵力佈置於林丘,同時派兵頂住土牆,阻止他們上丘支援。至於耗裡城,以部分人馬襲擾即可,這就是所謂的打一個,頂一個,看一個。”

眾人聽後,皆是若有所思,此次聯軍向西,最主要的是儘快拿下耗裡城,掃清前往寒陸城的障礙。

若是一直執著於土牆,其實耗裡城並未受到大的損傷,與之互為犄角的林丘尚存,城的防禦體系未破,說不得拖的時間會更長。倒不如直接攻打林丘或耗裡城,城破後這土牆也就不戰自廢。

蒼弈今日一直未曾言語,自家鎮撫的死,讓蒼家高階戰力大打折扣,不免有些神情黯然。

古陽思看了自家好友一眼,轉頭衝陸烈拱手道:“此次蒼家鎮撫奮不顧身殺敵,不幸身隕,私以為應記一功,不知盟主意下如何。”

“正是。”陸烈也不是傻子,今日之敗,軍中士氣低落,若是不予以傷亡將領一些補償,下次還有誰會衝殺在前,“今日攻城,蒼家記一大功,等制服暴姬後,可多划走三座城。”

蒼弈的臉色好看了些,雖然陸烈當下還是個空頭許諾,但對自己家族也是個交代。衝著陸烈拱了拱手,便依舊一言不發。

古陽思依舊談興未盡,負手在帳中邊走邊侃侃而談,“此次對吳亙作戰,倒是有兩處讓我感慨良多,說不得往後的作戰樣式,會因為他與以往大不相同。

一是義鶻軍的出現,雖然還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威能,但相信此戰過後,各家都會豢養當扈鳥,組建自己的義鶻軍。試想有成千上萬只當扈鳥或飛梭飛過,我們各家引以為傲的騎兵步卒,又當往哪裡逃。

二是對高階之人的絕殺手段,今天吳亙已經向我們展示過了。若是普通士卒亦掌握了此種手段,以往武將憑一己勇力攻城拔寨的情況,恐怕會少上許多。戰事也將重歸最初的模樣,靠的是將領的謀略,士卒的勇猛,軍令的暢通,補給的充足。

所以,我建議各家將領,如無必要還是不要單獨出擊,免得遭敵伏擊。但諸位鎮撫仍是軍中支柱,統兵打仗自是少不了的。陸盟主,是否可把丘林家鎮撫丘林植調至此處。至於丘林少主,看護糧道的職司甚為緊要,就不必到此了。”

在場的人臉色都有些古怪,要人家鎮撫不要少主,這事搞的,可見這丘林鶴多招人不待見。

陸烈咳嗽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古兄所議甚是,這樣好了,我明日以盟主身體發信丘林鶴,想來他應不會拒絕。

諸位,今日謹守大營,從明日起,除少量的斥候外,各家都需打造飛石車、雲梯之類,做好攻城準備。

此外,戰事再起,由我陸家主攻林丘,請巴家突擊土牆,伺機破壞耗裡城防。請古家重點攻擊牆後軍寨,並截擊無畏軍機動兵馬。聽說那個姓水的校尉著實厲害,一直遊弋在城外,須得想個法子將其剪滅方成。至於蒼家,還是分兩路以掩護為主,助我各路行動。”

軍議散後,帳中只剩下陸烈、古陽思等幾位少主和鎮撫,蒼弈因心情不佳卻是率先告退。這已是聯軍的例會,大軍議後再小聚會,商量一些不宜讓眾人得知的隱秘事務。

陸烈吃下一顆丹藥,壓制自身傷勢,轉頭看向古陽思,“古兄,既然要調丘林植到此,為何不一併把慕容家鎮撫黎昕調至此處,他如今在漁谷城,距此不遠,豈不更為便利。”

古陽思往自己太陽穴上塗了些丹粉,這些日子勞神過甚,讓他也有些吃不消,“慕容家我總覺著有些不太妥當,他們畢竟與姬家有些牽連,我等行事還是小心些為好。我之所以幾次勸阻盟主不要再徵召慕容家戰兵,也是存了這樣的想法。”

巴洪眼睛一眯,眼底寒光一閃,“既然如此,為何還要留著慕容羽薔這五千人,乾脆把他們拿了就是。”

“不妥不妥。”古陽思輕鬆一笑,擺了擺手,“留著這五千人好處頗多,起碼在外人看來,姬家連自己的姻親都反了,可見姬家多麼不得人心,我於大義上不失。

此外,有這五千人在此,也相當於放了五千人質在我們手中,慕容家其他人就不會擅動。至於說將來發現慕容家有了其他心思,反手將他們滅了就是。五千人,又距我大軍不遠,殺之易爾。”

“哈哈,古兄果然心思縝密。”陸烈心中對古陽思頗為佩服,要不是他在,自己真怕撐不下來,“姬夜這個慫人,帶著南軍那麼多人馬,眼睜睜看著吳亙一人獨撐。要是他把南軍帶來就好了,咱乾脆就在耗裡城一勺把他們都給燴了,省得再跑到寒陸城找他。”

“呵呵,他不來也好,我們辛苦西進,也須讓某些人出出血,啃骨頭的事大家都得分攤些嗎。”古陽思微微一笑,破天荒開了個玩笑。

“那倒也是。”陸烈也是心情好轉許多,白日戰敗的鬱郁一掃而空。

巴洪眨了眨眼,疑惑的看著二人,不明白這兩位在說什麼。

正準備散去休息,忽然帳外有人拿著一個小圓桶走了進來,“盟主,有丘林家飛書至此。”

“呈上來。”陸烈心中陡然一沉,這丘林鶴平日裡從不來信,這大晚上的要幹什麼。

等開啟信一看,陸烈沒好氣的把信遞給了古陽思,“丘林鶴說了,他們遭遇義鶻軍偷襲糧倉,幸虧他帶頭衝殺,方保糧倉不失,不過這義鶻軍有幾艘飛梭,竟然可射出怪異白光,他家一個千戶和丘林植躍入空中攔截,千戶被當場殺死,丘林植也受了重傷,不過卻是擊殺了對方三隻當扈鳥。他丘林鶴也好意思,竟然腆著臉要我給他記一大功。”

聞聽此言,卜寬、古敢等人俱是面色一變,又一名鎮撫被無畏軍所傷。果然如古陽思所說,以後出擊自家要小心了。

古陽思看後微微一笑,“給他記功就是,起碼來說人家護住了糧倉,讓聯軍後路無憂,該賞。”

“行哪,本想著今晚寫信調丘林植到此,這下子倒是不用了,給他一功吧。”陸烈嗤笑道。

清晨的土牆上,吳亙眉頭緊鎖,看著遠處隱於霧靄中的聯軍大營,連手中的酒也忘了喝。身旁,北軍士卒正在抓緊修補第一道土牆。

索吉急匆匆的奔上牆頭,神色有些狼狽,單膝跪倒,“寨主,小的昨夜出師不利,折損了三隻當扈鳥,請寨主責罰。”

吳亙轉過頭來,面色有些呆滯,“哦,糧倉可曾燒了。”

“糧倉只燒了幾個就被對方阻止,不過倒是打傷了一名五境之人,應就是丘林家的鎮撫。”索吉簡略稟報了昨夜偷襲之事。

“那也成,聯軍鎮撫一死一傷,想來他們以後再不敢悍然對上義鶻軍,你們行動就少了許多威脅。”吳亙並未責怪索吉,伸手將其拉了起來,“咱義鶻軍還是人太少了,對上千八百人,猶有一戰之力,對上聯軍這幾萬人,只能騷擾偷襲罷了。”

索吉眼神一動,趕緊拱手道,“難不成這就是昨日敵攻城時,寨主不讓我們出擊的原因。”

“不錯,你們上去了,只能嚇唬一下人家,這幾萬人,就是把弓射斷了,也射不死多少啊,反倒是可能折損不多的義鶻軍。”吳亙嘆了口氣,指了指對面的聯軍大營,“包括昨日從月那幾千人馬,之所以不讓他們正面阻擊古家人馬,而只是在撤退時追擊,就是怕一仗給打沒了,對方人太多了,咱打不過啊。”

“寨主實乃千年不出的良將,運兵如神啊。”索吉由衷的豎起了大拇指。

“神個屁,這不是逼到這份上了嗎。”吳亙笑罵道,在索吉的頭上拍了一巴掌,“今日大大方方派人去聯軍大營去偵察,看看他們在幹什麼,看這樣子不像要立馬出兵啊。

對了,楊正的藥不知道做的如何,還有如果聯軍遲遲不動,索吉你想法子弄些蟲蟻到聯軍大營中。咱正面打不過,只能使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了。”

“這個我在行,寨主您就看好吧。”索吉愉快的答應道。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