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於枯寂的大殿,吳亙如同一個巫師,不斷讓那些死去又站起的屍首再次死去。經歷過種種絕域,這些猙獰的屍骸,飄蕩的死氣,對他而言就如路邊的花草,再平常不過。

尋了一圈,並未發現姬辛的下落,焦躁爬上他的臉龐。雖然不懼城中的死氣,但這是以放出自身死氣壓制為代價。

若是到了午時,城中死氣越發濃厚,他便需要放出更多自身所蘊含的死氣。這就如走鋼絲一般,若是超過某個界限,吳亙不確保自己還能不能保持神智。

一旦沉淪於其中,恐怕他會變成此城最大的那個妖魔,等著有人救出自己或是吞噬掉進入城中人的性命。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吳亙走到大殿的西面,縱身跳上宮牆,快速遊走於其上。忽然,在一處拐角,吳亙發現這裡的死氣更為濃郁,就好像一處濁水中被滴入了墨汁。

跳下宮牆,吳亙試著用斷刀挖掘此處地面,翻開厚厚的泥土,出現了一塊厚逾兩尺的石板。將石板掀開,吳亙倒吸了一口冷氣,裡面俱是一具具的屍骸。

這些屍骸的上身被從腰部生生向後折斷,大張的口中,釘入了一根刻有符文的長釘,將斷成兩截的身體釘在一起。

不用說,這就是所謂聚煞陣的陣腳,正是這些死後也不得安寧的屍骸,催動了覆蓋全城的陣法。

可以想象,如此的屍骸在城中肯定還有不少處。打量著這些屍骸的衣服,吳亙忽然明瞭,為什麼西北處的死氣比較弱。

這些人身上還有各個家族的銘章,應是此次姬辛大清洗中殺掉的各族族人。這些人從東邊寒陸城的方向運來,或許是人手不夠,或許是運送屍首的人偷懶,西邊放的自然少了些。

嘆了口氣,吳亙繼續向前。漸漸的,他發覺四周的死氣濃郁了起來,因為體內的死氣正在快速向外湧出。

儘管在城中看不到天空的太陽,但吳亙知道,距午時應是越來越近了。

深深提了一口氣,吳亙加快了步伐,再尋不到姬辛,就準備退出這座死城。

等到了城北的位置,吳亙忽然發現前方有一座祭壇,在其周邊死氣明顯稀薄了不少。

心頭一動,吳亙加速奔了過去。在高大的祭壇上,有一個人正盤坐於正中。雙手拄著一把黑色的劍,劍身放出淡淡的輝光,籠在了那人的身上。

壓抑住心中的激動,吳亙落於祭壇之上。等看清對方的面容,吳亙忽然身體一震,此人自己認識,正是當初在鹿山捕捉豎寒魚遇到的老者之一。

掏出身上的紙,吳亙細細打量對面的人,果然有七分相似。這個雙目緊閉、已看不出死活的老者,應就是姬家的家主、鐵手行省的領主、未來姬國的國主,姬辛。

看其相貌,身上血肉尚存,應是沒有被死氣完全侵蝕了身體。看看四周,吳亙方才恍然,為什麼此處死氣會如此的少。

這祭壇常年祭祀天地,自是浸染了不少的陽氣,可以抵擋死氣的侵襲。而且其人手中的這把劍也十分神異,竟然可以讓其不受那些怨魂的襲擾。

「領主,姬辛。」吳亙輕輕呼喚道,小心收斂著自己的死氣,用斷刀捅了捅對方的身體。

過了許久,老者緩緩睜開了雙眼。一股狂暴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是一雙暴戾的雙眼,眼中充滿血絲,瞳孔卻是在瘋狂轉動,猶如濁水形成的漩渦。

吳亙警惕的後退到祭壇邊,此人已明顯失了神智,若他就是姬辛,恐怕一掌就會拍死自己。

撲通,姬辛身體歪倒在地,口中發出嗬嗬的低吼聲,雙手不停抓著堅實的地面,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抓痕。

顯然,對方縱然有一身修為,經過這麼長時間抵擋死氣,已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境界。

吳亙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對方身前,小心蹲了下來,「你可是領主,我是吳亙,若你還有神智,不妨抬起頭來。」

過了許久,姬辛終於停止了掙扎,雙手顫抖拄著黑劍坐了起來,「吳亙……」

聲音沙啞,好似多年未上油的門軸。

「正是,我是來救你的。」趁著對方清醒,吳亙趕緊表明了自己的意圖。

看著吳亙身旁繚繞的黑氣,姬辛的眼睛睜得越來越大,「你……死了還是活著。」

「當然是活的,但在此呆的時間再長些,恐怕也要死了。所以。」吳亙停頓了一下,「我要將你束縛住,帶你離開此地。」

「為什麼救我,是誰對我下的手。」姬辛的口齒終於流利起來。

「你的長子姬宸,要取你的性命。內中因果,你自是清楚。至於為什麼救你,當然是為了你家老二姬夜,誰讓他是我的兄弟呢。如今,他也被囚禁於召勤城,你不出去,姬家就完了,姬夜說不得會被他的兄嫂殺死或一輩子囚禁於暗室。」吳亙冷冷的看著對方,沒想到素有暴虎之稱的姬辛,自己早已見過。

「我的身體已是油盡燈枯,抵擋不了這些死氣。而且神智時清時亂,恐怕會誤傷於你,如何穿過城中。」得知了吳亙的意圖,姬辛直接講明瞭自己的現狀。

吳亙從背上取下那個盒子,哆哆嗦嗦解開上面的棉布。等開啟盒子,裡面赫然是一條小巧的豎寒魚。

「不妨吃下此魚,等你身體凍得堅實,我好將你拖出去。」吳亙將盒子向前推了推。

看著地上的豎寒魚,姬辛面露苦笑,「當日送你一條魚,沒想到應在了今日。一飲一啄,豈非天命。」

「不好意思,去得匆忙,只抓了條小的,沒有內丹。」吳亙指了指地上那條小魚。

「足夠了。」姬夜抓起魚來,大口塞入自己口中,很快一條魚就入了肚。

不一會兒,姬辛身體上泛起了一層薄冰,在失去意識前,指著身前的黑劍道:「此劍名黑啟,乃是姬家祖傳之物,萬不可遺失於此地。若我身死,煩將劍轉交給夜兒。」

吳亙點了點頭,上前將劍掛在腰間。撲通,姬辛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身體四周已裹了一層堅冰。

取出一個牛皮袋,吳亙用刀鞘將姬夜小心塞了進去。直接揹他出去是不敢的,自己可承受不住這豎寒魚的寒氣,而且姬辛若沾染上了自家身上的死氣,那今天也不用救了。

將一根繩子拴在袋子上,吳亙手一抖,一團死氣浮在了袋子的四周。這樣行走於城中,便能避免其被聚煞陣所害。看書菈

看了看四周,吳亙不敢再拖延,拉著袋子就向城外奔去。越往前走,吳亙感覺自己體內的死氣向外湧動得越多,知道城中的死氣正被日光擠壓,再也顧不上姬辛是否會被磕碰,神行術發動,快步向城外奔去。

雙腳落於城牆上,看著左手轉動越來越快的圓環,吳亙喘著粗氣,用力一蹬,身體躍出了黑氣。

刺眼的陽光照下,吳亙將姬辛甩了出去。來不及打探其死活,趕緊盤坐於地,雙手上下翻飛,催動鎮字元壓制自身的死氣。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體內的死氣終於平復下來。

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回頭再看看這座已死去的城,吳亙微微搖頭,僅憑這座城,姬宸也該去死了。

由於出來的急促,此時卻是到了城北處,吳亙拉了繩子,拖著姬辛奔向西北方向。

遠處掠來了一個身影,水從月落到吳亙的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眼,「沒事?」

「好的很。」吳亙露出了自己的大白牙。

「走。」水從月拉住繩子,一手將吳亙挾在腋下,很快返回了飛梭停放之地。

「寨主、都督……」眾人圍攏了上來,皆是面露欣喜。眼見著太陽已快到頭頂,正擔憂間,終於看到吳亙平安返回。

「快走,返回良遮山。」吳亙跳上飛梭,此行雖然沒有救出姬夜,但能把姬辛帶回,也是一大收穫。有了此人在無畏軍中,自己再對姬宸用兵,也就佔了道義上的制高點。

飛梭降落在了碎空峰,吳亙不想讓姬辛入弦晚嶺,而且有水從月看著,萬一他身體恢復,也好有個制約的人。

軍中的大夫趕過來,小心翼翼給姬辛化去身上堅冰,又給服上驅寒的丹藥。

趁著姬辛尚未清醒,吳亙坐在水從月的府中,讓胡嘉等人趕到此處,準備商議下一步的計劃。

很快,幾個主要將領都乘當扈鳥趕到了此地。等胡嘉到來,吳亙卻迎面得到了一個不好的訊息。

姬嫣不見了。

「你們一走,姬嫣便說身體不適要休息,到晚上的時候,侍女方稟報,她不見了。我派人四下尋找,均是沒有找到她,應已離開了良遮山。」胡嘉一臉懊喪,少了姬嫣,無畏軍就少了一個可以對抗姬宸的手段。

畢竟姬辛的身子擺在那,姬夜又沒有救出,扯誰的旗號與姬宸對抗呢。按著原來的計劃,無畏軍是準備打著姬嫣的旗號,以戡亂的名義出兵,如今正主不在,自己豈不成了造反。只盼姬辛能早些醒過來,對上姬家的人馬也好有個震懾的手段。

「再派人尋找,楊正,發動寒陸城的暗子,看姬嫣有沒有跑回去。」吳亙也是心中焦急,萬一姬嫣出點什麼事,自己如何與姬夜交代,還有水從月……

偷偷看了一眼端坐於椅上的水從月,吳亙大聲道:「先不管姬嫣的事,如今姬宸初掌姬家,諸事尚未理順,我軍正好趁機北伐。我意,全軍抓緊準備,以重兵襲擊當面聶毗的人馬,打通前往寒陸城的通道。此戰以水校尉為先鋒,各軍齊進,務必要狠要快,一舉打垮聶毗部。」

「姬辛怎麼辦,他還未清醒,姬震那裡怎麼說。不看到姬辛,他恐怕不會向著我們。」楊正有些擔心的問道。

「不管他了,留在此處。」吳亙手往下一揮,「你帶黑啟劍去尋姬震,我軍攻打聶毗部時,務必拖住他。」

見吳亙決心已下,眾人皆是領命,分頭開始準備。一時間,良遮山中到處都是兵馬,運糧的車子紛紛向著山外趕去。

這一日,吳亙正準備移師赤巖峰右軍大營,忽然有人稟報,姬辛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