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門港的空氣裡始終若有若無盪漾著一股焦糊的氣息,儘管上岸多日,但亂兵縱火帶來的傷害仍四處可見。

吳亙的住所是個富商在港中的私宅,環境清幽,佈設清雅,避開了港中難聞的氣味,倒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餘風和藍千葉已經帶人前出衡門港,打通前往凌雲城、始興村等地的道路,同時剿滅那些殘留於佐衡路的花家士卒。

水師攻打衡門港時,並沒有與花家有過多少激烈的戰鬥。所以花家在佐衡路遺留了不少計程車卒,在花擊瀾走後,這些潰兵就成了禍害佐衡路的土匪。

楚喜已經隨軍趕往凌雲城,收拾哈豹留下的爛攤子。衡門港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有妤好和明錚無事常來陪著吳亙。

寧雨昔已從疏勒行省趕到此地,幫著吳亙重建衡門港。此時的她,正坐在一座涼亭中,向吳亙彙報各地傳來的訊息。

「寨主,哈豹已被呼延莫拿下,向衡門港趕來。不過據呼延莫稟報,其實並不是他擒下的哈豹,而是齊家人乾的。一同送來的,還有齊玥的人頭,也是被齊家人砍下的。」寧雨昔聲音一如既往平靜,聲線沒有半分起伏。

「不要到衡門港了,鍾耒他們埋在了凌雲城外,讓呼延莫送到那裡吧。僅一個齊玥的腦袋不夠,齊家前些日子有些人上躥下跳,意圖恢復自己的地盤,讓他們看著辦,把這些人的腦袋一併送到凌雲城,真以為齊玥做的那些事齊家沒有參與嗎。告訴他們,不願送的話,齊家滅族。」吳亙坐在石凳上,手扶著欄杆,有些慵懶的吩咐道。

「屬下明白了,這就給齊家發信。」寧雨昔微微側身,恭謹的拿起了另外一張紙。

「安思家想見您,安思遠會親自過來。」寧雨昔抬頭看了一眼吳亙,略略停頓了一下,「聽說安思家派兵伏擊了花擊瀾的人馬,雙方大戰一日,倒是安思家最後勝了。」

「花擊瀾在安思家手裡?」吳亙眉頭微蹙。

「應該是的,若不然他們也不會這麼堂而皇之到此。」寧雨昔斂容垂眉,這件事沒有得到準信,她自認為有些失職。

「安思遠啊。」吳亙手指輕輕敲打著欄杆,忽然轉頭笑對寧雨昔,「我這個人是不是看起來很好欺負,他安思遠幾次謀劃於我,泥人還有三分火呢。我曾見過兵敗後為了護住自己家族而自戕的少主,這樣的人縱然為敵,亦值得敬重。」

「屬下明白了。」寧雨昔點了點頭,「我會請安思遠把腦袋送了過來,或是把安思家所有人的腦袋送過來。」

說到此處,寧雨昔遲疑了一下,「只是大軍並未抵達佐衡路,僅靠這些鮫人,我怕安思家不服啊。」

「大勢在我。」吳亙翻身坐了起來,給寧雨昔倒了一杯茶,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雖然當下佐衡路我軍人馬不多,但是,我北面十餘萬虎賁虎視眈眈,他安思家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真以為我吳亙不會屠城滅族嗎。」

拿起桌上的清茶,寧雨昔慢慢嚐了一口,眉眼間多了一絲笑意,「寨主霸氣,屬下就將原話告訴安思家吧。」

「還有,呼蘭浮衍想來衡門港見您一面。」寧雨昔放下茶杯,神色古怪的又稟報了一個訊息。

「他是不放心我無畏軍真的支援他上位,告訴他,本寨主只要佐衡路和衡門港,沒有多大的野心,並不是要把他架空做個傀儡。見面就不必了,讓他好好做他的領主,儘快打造一支人馬,說不得我軍馬上要對鮮于家用兵,西北這塊還得他頂出去。」吳亙慢慢喝了一口酒,卻是沒有同意呼蘭浮衍的請求。

「屬下記下了。」寧雨昔點了點頭。

「還有什麼事。」吳亙見寧雨昔仍在翻揀桌上的紙,不由出聲問道。

「楊候正提醒寨主,要注

意一個名叫塗高的人。此人似乎來路有些蹊蹺,應是與登天殿有些關係。」

「塗高?」吳亙一時有些糊塗,怎麼又蹦出這麼一個人。

於是,寧魚昔將塗高曾為呼蘭家大管事,卻是聯合花家將整個呼蘭家一網打盡。此次呼蘭浮衍入金城破陣,明明被其撞破,對方卻是沒有透漏給花家,這才讓無畏軍順利入城。

「登天殿啊,此事交給妤好,讓她想辦法去查。不能替我打架,查個人總是可以的吧。」吳亙氣哼哼吩咐道,這妤好自入港就整日裡東晃西看,全無半分正事,還要好吃好喝供著,這讓小心眼的吳亙心裡著實不爽。

「對了,良遮山中傳信過來,莫支璧要到此地。」寧雨昔拿起了最後一張紙,這件事本是小事,所以她壓在了最後才稟報。

吳亙聞言卻是臉色一變,久久沒有出聲。

寧雨昔奇怪的看了一眼吳亙,連呼蘭浮衍說不見就不見,為何會對一個人畜無害的莫支璧如此忌憚,「寨主,可是有什麼不妥。」

吳亙長嘆了一口氣,眼底隱有焦慮,「該來的總會來的,算了,不管他了。對了,雨昔啊,有件事商量一下。」

「寨主但講無妨。」見吳亙有些猶豫,寧雨昔的心漸漸提了起來,此事肯定與己有關。

「咳咳,雨昔啊,在來昆天洲的路上,我曾遇到過一幫海盜,想把他們收歸己用。雖然我和楊正預先埋了一些釘子,但這些人你也是知道的,見利而忘義。時日長了,我怕他們被神教給拉攏了過去。」吳亙挺直腰板,神色有些嚴肅。

「所以等昆天洲這邊形勢平穩後,我想讓你長駐珍珠島,節制這幫海盜,將他們真正拉到我們這邊,作為我軍前出的據點。

珍珠島距天元洲不遠,此行定然危機重重,不知你可願意。當然,我這不是要把你攆走,實是那裡遠離昆天洲,須得有一個明白人當機立斷。思來想去,除了楊正只有你能勝任,其他人都不合適,不知你意下如何。」

寧雨昔咬著嘴唇低頭沉思片刻,慢慢抬起了頭,「雨昔願去,只不過本領低微,怕那些海盜不服啊。」

「我會擇一五境之人相隨,同時,沈浪那裡沒事也會兼顧珍珠島,武力這塊你不用擔心,關鍵是把那些海盜的心給攏住。」吳亙趕緊出聲,只要對方願去,自己哪怕給她一萬人都成。

「還有一事請問寨主,這水師成軍後由誰統領。」寧雨昔忽然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我準備讓卓克統領,他本是何羅人,水中功夫不錯的。」吳亙一時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問這個。

「好,我想帶樂玉一同前往,相互也有個照應。」寧雨昔又提了一個要求。

吳亙一愣,轉瞬間想明白了對方的用意。將來與珍珠島往來最多的就是水師,樂玉與卓克的關係大家都看在眼裡,有樂玉在身邊,想來也能幫襯些。而且,有些事多了這層羈絆,說不得會是一道護身符。

吳亙想到了,他自是明白寧雨昔也想到了,這個女人啊。

「可以,我會與卓克和樂玉講明的。」吳亙為了讓寧雨昔安心,還是同意了她的要求。

幾日後,吳亙起身前往凌雲城,身後帶著餘風和水師的主要頭領,隊伍浩浩蕩蕩,所過之處,俱有牧人在遠遠窺探。

多少年了,還是第一次有人族這麼堂而皇之行走於佐衡路,儘管以往也聽說過無畏軍的存在,但出來露面的大多還是其中的牧人。

如今看著這麼多人簇擁著一個人族,讓這些牧人都是頗有些感慨,佐衡路的天真要變了。

行至凌雲城前時已是近暮,楚喜和浣紗女早已帶人迎在城外。

山銜落日,天邊留下一抹殘紅,連帶著城頭上、峰巒

間都染了一層驚心動魄的紅色。城旁高大的山巒下,陰影已經出現,紅與黑交雜於一起,看起來光怪陸離,有些不太真實,令人睹之心生惘然。

孤獨的晚風在山間吹過,發出嗚嗚的低吟,光線變得愈發悽清,帶著幾許淒涼,多了幾分蕭瑟。

看著這個不大的小城,吳亙竟生了近鄉怯步的心思。這座藏於山中的城池,還是當初自己費盡心力營造的村寨嗎。城中這些人,還是原來的老人嗎。人非城易,世事如夢,人海浮沉間,又有多少人會一直相隨呢。

「寨主,進城吧。」楚喜上前低聲勸道。

吳亙翻身下馬,索吉上前趕緊牽過吳亙的坐騎。由於擔心吳亙這裡兵馬孱弱,後軍又無法及時抵擋,水從月令他帶著義鶻軍提前趕了過來。

城門處,有百餘名無畏軍士卒正在列隊相迎。這些人都是義鶻軍一起帶回來的後軍,剛剛經歷了戰事,身上征衣未洗,殘血猶存,那彪悍的殺意沖天,竟是沖淡了些城頭的蕭瑟。

藍重等人看著這些殺氣騰騰計程車卒,不禁暗自心驚,久聞自家陸上的兄弟善戰,打遍兩個行省無敵手。今日一見,果然盛名之下無虛言。

原本鮫人此戰拿下衡門港,還有些沾沾自喜,如今兩相比較,藍重等人心裡一下子沒了底。

按著吳亙的交代,鮫人不僅要在海上作戰,還要上岸編入後軍,參與陸上戰事,合格的人才可再入水師。一想到要與這些悍卒為伍,藍重等人眼底多了些凝重。

「北邊情形如何。」吳亙邊走邊詢問道,他需要從索吉嘴裡得到更為形象的戰況,而不是透過紙上的文字。

「寨主放心,北邊一切順利。」索吉笑眯眯跟在身旁,邊走邊說道,「我們和姬國的人已將鮮于家的人馬頂住,雙方已經議定停戰。只不過按著胡司馬的吩咐,還是讓對方佔了一些城去,以為將來出兵留個由頭。

再過些日子,等呼蘭家第一支兵馬重新組建後,呼蘭浮衍就要重新登上領主之位。目前後軍正向這裡趕來,右軍和中軍正折返良遮山,水校尉和左軍仍駐守於金城左近,確保呼蘭浮衍能夠順利上位。」

「俘虜呢。」吳亙隨口問道。

索吉自是知道什麼意思,不由笑道,「寨主放心,咱無畏軍幫人打仗,哪有虧本的道理。出去十二萬人,回來二十萬人都不止,如今俘虜正由寶校尉和張校尉押解著回山。

那些與花家起兵的家族,水校尉正帶人一一絞殺,這些家族的地盤統一交給呼蘭家直轄,以助其儘快成軍。裡面的百姓嗎,楊候正當下正勸解他們投靠我良遮山。」

吳亙滿意的點了點頭,良遮山中還是人太少了,這下子倒是能多些生氣。

正行走間,吳亙看到哈山、呼延莫和張噎僕正面有愧色的站在路邊,趕緊走上前,一一拍了拍肩膀,「辛苦了,受苦了。」

哈山等人趕緊單膝跪下,「屬下實在是有辱寨主信賴。」

「都起來。」吳亙將他們一一拉起,「佐衡路之變與你們無關,實是大勢使然。再往後,這塊地方就真的是我們無畏軍的了,能不能守住還要看你們的。對了,他呢。」

哈山等人自是知道問的是誰,神色黯然道,「關在牢裡了。」

吳亙腳步停了停,半晌方平靜道,「我去看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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