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神魂空間中,風聲呼嘯,啃食的聲音並不是很大,卻是很刺耳。

鹹江驚詫的四下打量,聲音來自於地底,卻又好像來自天邊。

忽然,他面色大變,因為他發現,自己打造的這處神魂空間,魂力竟然在外洩,而且漏洞還在快速增加,好似有什麼東西在快速穿梭於其中。

要知道,這是神魂的世界,是一處虛空,究竟是什麼東西竟然可以偷偷闖入其中。

鹹江四下掃視著,按說此處空間的纖毫變化,他都可以察覺。可找了半天,竟然無法找到這個神出鬼沒的存在。

魂力流失得越來快快,就如一座大堤,初始有一個洞,尚且還不覺得有什麼。可是洞越來越多,魂力往外奔湧的力道也就越大,漸至有潰堤的風險。

鹹江臉色難看的看向了頭頂,那裡傳來了難聽的啃噬聲。

噗,紅色的天穹上出現了一個小獸,獅臉、象鼻、犀額、虎足,渾身白色,卻又有些透明,就好像一塊打磨好的水晶。

小獸撲稜著兩個肉翅,兩隻眼裡透著狡黠,轉瞬間又消失在原地。看著那個小小的窟窿,鹹江憤怒了。

在這片世界,他就是天。天怒了,於是雲起風動,流火橫飛,整個天地翻覆,尋找著這莫名小獸的蹤跡。

可是對方似乎有自如往來神魂世界的神通,每次鹹江快要追到時就會消失不見。

「食夢獸啊。」鹹江終於明白了過來。對於魂師而言,這種異獸簡直就是無理的存在,什麼幻境幻象,對它們來說就是炊餅湯水之類的存在。

它們盤桓於夢境,遊走於神魂之間,史上很多詭異之事,其實都是食夢獸所為。曾聽上師說過,有一隻成年的食夢獸,竟在一夜之間讓一國全部陷入癲狂。

正猶豫著要不要撤除此處,重新打造一個小的空間,鹹江忽然面色大變。地上那隻鎮壓吳亙的大手手背上,忽然出現了一個洞。那隻討厭的食夢獸快速穿梭於巨手之側,已然啃穿了一個又一個孔洞。

驚怒之下,鹹江雙眼射出紅光。紅光是如此的濃郁,好似最粘稠的糖汁,攏在了巨手之上。

紅光中出現了食夢獸的身影,此時的它,如同行於泥沼之中,又似松脂中的瓢蟲,艱難的在其中蠕動著。白色透明的身體漸被紅色浸染,等身體全部染紅,它也將被永遠禁錮於此處。

終於抓住這隻可惡的蟲子了,鹹江鬆了一口氣,只是現在的神魂空間,已經被這隻蛀蟲鑽得四處漏風,若再不能及早解決吳亙,他只能收了空間,免得魂力無謂流失。

忽然,鹹江眉頭一挑,深深陷入地下的巨手有些異動,有黑煙從巨手上的孔洞中冒出。

「開。」隨著一聲怒吼,巨手的手背上轟然破開大洞,一個面目模糊的人跳了出來。被巨掌鎮壓許久,吳亙此時已經無法維持自己的樣貌。他知道,再拖下去,自己遲早要被耗死在其間。

「斬。」吳亙不再吝惜魂力,對著巨掌斬出兩刀。不等刀鋒落下,身體急轉電射至紅光處,藉著衝勢硬生生將暮從中撈了出來。

隆隆的響聲傳來,巨掌上出現了一個大大的「乂」字,手掌轟然裂開,飛出無數碎石。

地底好似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碎石紛紛落入其中,魂力開始大洩。紅色的天穹上,也出現了一道道黑色的裂紋。

空中,紅雲劇烈的翻滾起來,與此同時,地面上出現了粗大的深壑,種種恐怖的異象出現。顯然,這處空間已然撐不下去了,吳亙這一擊成了壓垮空間的最後一根稻草。

看了一眼空中的鹹江,吳亙縱身跳入了巨掌上的空洞之中。

忽然眼前一亮,心神已經歸位。快速掃視四周,此時自己仍站在礁石上,

舉刀欲出未出。

原來,自己根本沒有來得及出刀,便被鹹江拉入了那處空間。

對面,鹹江目光呆滯,眼中鼻中俱是有鮮血流出,撲通一聲栽入了怒濤之中。

吳亙有心想下海斬草除根,可身體剛動,腦袋中一陣劇痛,如有萬千根針在不停亂刺。

雙手抱頭,吳亙痛苦的蹲在了礁石上,哪裡還有餘力再去追趕鹹江。

過了許久,吳亙終是緩歇了過來。顫抖的雙手離開了自己的臉,血從指尖不斷滴落。抹了一把臉,此時才發現,自己的七竅皆是有血滲出。

神魂受損,自會將這份損傷對映於肉身。與鹹江一戰,竟然是個兩敗俱傷的下場。

摸了摸手腕上的臂韝,心神中傳來一道微弱的意識,暮拒絕了自己的打擾。這次入了鹹江的神魂世界,得不到牽念的加持,以至神魂陷於死地。

暮由於被巫漪種下了禁制,吳亙若是死了,它也不能獨活。感知到吳亙遇險,不得已強行打破沉眠醒了過來,助吳亙逃出神魂空間。帶來的後果就是,由於被鹹江的手段所傷,暮不得不再次陷入沉眠,恐怕很長一段時日都不會醒來。下次再遇到鹹江,就只能靠自己獨自應對了。

勉強用刀支著身子站起,吳亙蹣跚離開小島,向著大陸走去。奇怪的是,他並沒有看到莫支璧的身影。

吳亙知道,自己得趕緊返回衡門港,想法子趕到良遮山中,藉著魚崧蘇的庇護,儘快將神魂所受的傷養好。

行走于山路間,由於神魂受傷,吳亙很容易感到眩暈。在神行術發動的情況下,有時一不小心就會撞到樹,推倒石。儘管如今他的身體已經修煉得比鐵還堅,但這種狀態實在是不宜快速趕路。

原本以為歇息一會就會好些,可越往後,吳亙發現自己的這種症狀就越發嚴重,有時候走著走著就會倒下去睡著。

多少年了,吳亙從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他有些慌,特別是發現自己的神識開始消失,就連眼睛所視範圍也在一點點縮小,除了身邊百餘步,再遠就是模糊一片。

吳亙拄著一根樹枝,跌跌撞撞走在山路上,已全無往日的精悍,猶如遲暮的老人,走不了多遠就得停下來歇息。就這樣,走走停停間,吳亙終於看見了衡門港。

一屁股坐在地上,吳亙苦笑著看著那片影影綽綽的海港。從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孱弱到如此地步。

勉強走到海港,終於有巡邏計程車卒發現了自己,很快,餘風等人趕了過了。見吳亙如此慘狀,一個個大驚失色,趕緊將其送回自己的院子,又遣良醫診治。

只不過,與魂師對決所受的傷,又豈是那麼容易治好。看著床前來來往往的人,吳亙只覺著頭疼欲裂,身體的狀況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有惡化的趨勢。

焦慮的情緒開始在餘風等人間蔓延,於是來的人更多,不時有各種各樣的靈丹妙藥送來。

到最後,連北邊的水從月、寶象也得知了吳亙病重的訊息,扔下大軍趕到了衡門港。看到吳亙如此情形,水從月勃然大怒,拎著大戟就出海去尋鹹江。

楊正親自去拜訪了妤好,請她務必向她師父木白討要些可以對症的丹藥,無論付出多少代價都可以。

寶象則是提出要將吳亙送回良遮山,畢竟那裡還有魚崧蘇這樣的存在。她總不能看著吳亙就此倒下,說不得會有救治的方法。

看著這一個個熟悉的面孔,雖然頭痛欲裂,吳亙卻是頗感欣慰。在自己危難之時,終是還有這麼多人陪在身旁。

只不過,隨著人越來越多,吳亙的精神卻是越來越差,整日裡懨懨欲睡,有時甚至要連睡上幾天方能清醒。

院中充斥著悲傷陰鬱的情緒,儘管這些人每次

來看吳亙時都是面色輕鬆,但在他們的眼底,吳亙可以看到濃濃的擔憂、悲傷和不捨。

吳亙已經臥床不起,看著床頂的雕飾,不禁心中有些悲哀。這次鹹江來之前,自己就有些不安,生了不好的念頭。從小到大,還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難不成這次自己真挺不過去了。

正惶恐間,忽然有一隻獨眼白鴿落在了自己床前。儘管屋中坐了不少人看護,這隻鴿子就這麼堂而皇之擠了進來,旁人對它的出現也是視若無睹。

白鴿歪著頭,用自己獨眼死死盯著吳亙。一人一鴿就這麼默默對視著,那雙黑色的獨眼不停變幻,眼底深處有無數的亮光閃爍,恍若有無數星辰正圍繞天穹旋轉。

慢慢的這些星辰隱去,出現了一棵飄在空中的樹。奇怪的是,這棵樹並沒有根鬚,就這麼孤零零的飄蕩在一片虛空中。樹上的葉子已經凋零,宛若冬日裡的寒枝,正在朔風中瑟瑟發抖,全無半分生氣。

這是什麼,吳亙看著白鴿,心中有些疑惑。頭忽然一陣劇痛,吳亙抱著頭痛苦大喊,嚇得守在旁邊的卓克等人趕緊圍了上來,手忙腳亂喂服了幾枚木白送來的丹藥。

頭痛終於輕了些,吳亙大口喘著氣,雙手死死抓著自己的胸口。忽然,他猛得轉頭看向白鴿,心中終於記起來了,這不是目極所化嗎。平日裡白鴿多與莫支璧相隨,為何沒有看到其人。

吳亙推開卓克,尋找著莫支璧的身影。他已經想了起來,在與鹹江對峙前,讓莫支璧離開了荒島,自己返回時始終沒有遇到其人。焦急的問了一圈,眾人都說他並未回到衡門港。

吳亙頹然躺倒在床上,莫支璧到了哪裡了。

「東屋點燈西屋明,西屋無燈似有燈,燈前一寸光如罩,可恨燈臺不自照。燈前不見燈後人,燈後看前真更真。」忽然,從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歌聲。歌聲忽高忽低,就好似有人隔著一座山在唱歌,歌隨風走,縹緲於雲霧中。

聽著歌聲,吳亙的眼睛越來越亮,頭痛也越來越輕,到最後竟然可以坐了起來。吳亙不顧他人的勸阻,下了床來到白鴿的近前。可以看到,白鴿眼中那棵枯樹上赫然出現了一片嫩葉。

嫩葉小心翼翼的倚靠著樹枝,相較高大的樹身,它看起來是那麼的嬌小,隨時都可能被風吹走。吳亙死死盯著這片嫩葉,大口呼吸著,似是看到人世間最奇異的景緻。

歌聲越來越響,嫩葉也越來越大,終於伸展開自己的身體,歡快的搖曳於風中。接著又有新的嫩葉出,整棵樹似乎活了過來。

看著這驚心動魄的綠色,欣喜衝出吳亙的眼睛,流淌於臉上,一抹笑意綻放於嘴角。

忽然,吳亙站起身,一把推開身邊的人,大步走向院中。

院的中央,莫支璧正輕輕吟唱著,憐憫的看著吳亙。

「阿璧,你終於回來了。」吳亙大步上前,抓住了莫支璧的胳膊。

莫支璧點了點頭,嘴角含笑,眼中卻俱是悲哀,兩滴淚水順著面頰慢慢滾落。

看著如水晶般的淚水,吳亙的眼睛忽然睜得溜圓,在這淚珠的倒影裡,他並沒有看到身後滿滿當當的眾人。

原來如此,吳亙登登退了兩步。

啪嗒,莫支璧的淚水落在地上,也落在了吳亙的心湖之中,眼前的世界裂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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