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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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諾有時候會變成執念。
尤其是幼年時期珍而重之的承諾,年年月月,因為再也找不到那個能給承諾討價還價的人,承諾就會因為時間和遺憾,疊加成執念。
謝齋舲八歲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其中就包括了承諾買下那套宅子。
那一年老爺子生意失敗,把老宅賣了,搬家的時候兩個小孩淚眼婆娑地在院子裡把自己埋的寶貝礦土挖出來,謝齋舲答應對方,以後一定要想辦法把宅子買回來。
非常慎重的承諾,兩人還拉了鉤。
那一年,拉鉤的人少了一個。
那一年,留下來的那個人承受了所有的謾罵和惡意,守住了承諾。
二十年過去了,時過境遷,老宅又存在了幾年,最終在舊城改造的時候被推成了平地,地皮被賣給開發商,八年前建成了商品樓。
老爺子當年全盛時期的老宅子有四個院子,前面兩個院子是給老爺子徒弟和親戚用的,老爺子住在中間,最後一個小院子住的是老爺子嫡親的家眷,謝齋舲和老爺子從遠方親戚那裡領過來的小孫子一起住在最後一個小院子最中間的二層小閣樓裡。
面積很大。
那麼大一片地都被開發商平地起了高樓,全買下來是不可能了。
他沒有那麼多錢。
所以謝齋舲退而求其次,找專業團隊在那裡來回測了幾次,確定了他們小時候住的那個小閣樓的方位和麵積。
買不了宅子,總要保留下他們兩小時候待過的房間,那個閣樓小時候覺得小,兩小孩做的陶堆在那裡走路都容易絆到,結果現在測下來,發現得連著買一層四戶才能差不多覆蓋閣樓和閣樓外頭的走廊。
還清老爺子欠下的債務後,他已經沒什麼積蓄,於是又沒日沒夜地幹了幾年,什麼活都接,好不容易湊足了首付,可找中介幫忙買房的時候,四戶裡有一戶無論如何也不同意把房子賣了。
那家人也是買的二手房,比謝齋舲早了兩個月買的房子,中介委婉地告訴謝齋舲,能再次成交的可能性不太大。
果然,前後磨了快四個月,謝齋舲加價了百分之二十,對方還是沒同意,到最後對方讓中介轉達了一段話,大概意思是不管加多少錢他都不會考慮賣房的,他很喜歡這房子,這房子對他的意義遠大過於房子,讓中介不要再來找他了。
這段話其實已經把話說死了,只是謝齋舲並不死心,先把其他三套房都買下來,然後每隔半個月都會打電話去中介問問那套屋子有沒有掛售。
他已經習慣了漫長的等待。
那套房如果對房東來說意義遠大於房子,那麼對他來說,那套房的意義可能遠超過生命,那是他存在於世的原因。
他已經等了二十年,所以並不介意再繼續等下去。大不了等到房子拆遷他再原地蹲守,總能買到的,只要他足夠的耐心,只要他像個縛地靈一樣永遠蹲守在這裡。
不看,不聽,不想。
所以金奎說出房子能買之後,謝齋舲有那麼一瞬間,眼前看不到任何東西。
這是這二十年來,關於他的唯一一個好訊息。
起碼,他還能兌現承諾,起碼,他還能把那個地方買下來,改成小閣樓的樣子,等他回來找他。
***
“中介換人了?”到了中介那裡,謝齋舲看到迎面走過來的男人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啊。”金奎壓低聲音,“我是看到你手機上來電顯示是房產中介我才接的。”
“謝先生您好您好。”那男人很熱情,一上來就握著謝齋舲的手一通搖,“之前接待您的小李離職了,您的委託都轉到了我這裡,我姓陸,您喊我小陸就行。”
“你好。”謝齋舲回握。
“這是您之前想要買的房子對嗎?幸福小區五幢三單元203。”中介小陸拿著一疊紙和謝齋舲確認。
很利索的樣子,謝齋舲因為換人的疑慮稍稍輕了一些。
謝齋舲看了看平面圖,點頭:“是的。”
“我看您每個月都會來詢問這套房子,所以今天房東跟我聯絡的時候,我第一時間就給您打了電話。”小陸開始交代始末,確實是個辦事很利索的人,沒有太多廢話,“房東的意思是價格希望能再抬抬,他家是自住精裝修,剛裝好沒多久,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不管是租出去還是自住都不錯。”
謝齋舲蹙眉:“房東之前跟我們不是這麼說的,我們已經在市場價上加了百分之二十,他還希望加多少?”
“再加百分之五。”小陸說,顯然是已經談好了。
謝齋舲停頓了一秒才放下水杯,點頭:“可以,但是我希望能儘快籤合同。”
雖然很想要這個房子,但是房東突然改變的態度讓謝齋舲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之前說的意義遠大於房子那句話,就突然不值錢了。
小陸自然是忙不迭的同意了,可能怕謝齋舲反悔,他一直在說那房子現在的房東是急賣,其實這價格也不算高,現在行情好,這房子風水也好,那個小區就那幾幢房子,二手房買了一般都會漲之類的,巴拉巴拉。
謝齋舲心不在焉地聽著,只等著小陸說後續的流程。
“那我們接下來就去房子那邊和房東面談,雙方確定之後就可以籤合同了。”小陸很上道,看謝齋舲有些敷衍的樣子,馬上就進了下個流程。
這是謝齋舲第一次去見203的房東,去小區的路上,中介還在誇獎這小區的綠化,謝齋舲卻已經走神。
這個地方,是他曾經以為的家,這個地方,有過一段他這輩子唯一一段美好回憶。
五幢三單元門口的綠化帶有一棵很大的銀杏樹,是老爺子年輕的時候種的,屬於老樹,當年造房子挖地基都繞著建,樹上頭甚至還有謝齋舲小時候刻的字,歪歪扭扭的謝要成為天下第一黑陶王,現在湊過去看,還能勉強辨認出一個王字。
也多虧了這棵樹,謝齋舲才能精準定位到自己小時候閣樓的位置。
小陸看到謝齋舲一直在看這棵樹,還跟他介紹,說這是市裡面做了重點保護的老樹,快九十歲了,他說你別看這樹現在光禿禿的,到了秋天,掉下來的葉子能把這一片綠化帶都變成金黃色的。
他說謝齋舲要買的這個房子因為這棵樹,樓間距都比其他的寬很多,雖然在二層,但是連冬天都能曬到太陽。
謝齋舲伸手摸了摸那個王字,笑了笑。
他當然知道,他還知道二樓有一個房子的露臺正對著這棵樹,秋天的時候,陽光灑在銀杏樹上,能把房間映得一片金黃。
***
塗芩今天在片場受了點傷,一個道具組的小哥搬東西沒看路,被電線絆到,連人帶箱子往前摔。她當時就在旁邊,下意識攔了一下,結果小哥站穩了,她的下巴被箱子裡尖銳的道具劃了幾道口子,不深,但是擦了碘伏以後看起來黃不拉幾的有點慘,今天下午沒有大戲,不需要那麼多編劇跟著,章琴就給她放了半天假。
這種突如其來的假期是很幸福的,尤其是這種意外之喜的日子裡還颳了大風看樣子還得下雪,於是就更加幸福。
塗芩快到家的時候忍不住給姚零零打了影片,跟她炫耀自己剛從驛站買的一堆東西。
姚零零和她媽媽屬於在一起超過十天就兩看相厭的型別,姚零零腿還沒完全好她媽就罵罵咧咧地回家了,後來姚零零自己在家也待不住,接了個不需要爬山的活,跑大草原上拍照去了。
她拍照是真的苦,披著草皮窩在防潮睡袋裡頭哆嗦半個月都不一定能出一張片,好不容易有網接個影片,就看到塗芩特別愉快的一張花臉和幾十個包裹,一時半會不知道該從哪裡吐槽,最後決定潑冷水:“你家在二樓,破小區多層還沒電梯,這麼多東西你怎麼搬上去?”
“推車呀。”塗芩很愉快,她手套厚拿手機不方便,就把手機放在推車的架子上,畫面都顛簸出殘影了,“我還買了木板,墊在樓梯上就能推上去啦。”
心情愉快到語氣助詞都帶著波浪線。
“你臉都這樣了還啦什麼啦,你別動先給我看一眼臉,下巴都腫了吧。”姚零零在半人高的快遞堆裡尋找塗芩的臉,“怎麼弄的啊,我怎麼覺得有人得拽著你頭髮把你下巴往水泥地上摩擦才能出現這種效果啊。”
“道具,上面貼了砂紙,其實我也很好奇怎麼就能蹭下巴……”塗芩把東西推到一樓半歇了一會,給姚零零看她的臉,說到一半停住了,往樓道上面看了一眼。
二樓好像有人。
那層樓長期只有她一個人住,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人。
“怎麼了?”姚零零很敏感。
“二樓有人。”塗芩把推車往旁邊推了一下空出個人能走的位子,放下推車拿了手機自己往上走。
他們小區管理不太嚴,經常會有賣保險的進來推銷,不過樓下門禁得刷卡,一般外人進不來,所以塗芩倒不是特別擔心安全問題。
姚零零在那邊低聲跟塗芩說:“你別掛影片,有情況我這邊幫你報警。”
“嗯。”塗芩已經走到二樓樓梯口,走廊上站了三個男人,為首的那個穿著黑西裝,一看就是中介的打扮。
三人都站在她家門口,中介正拿著手機撥電話,表情很尷尬地和另外兩個人解釋:“之前真的是已經聯絡好了,你們再等等?說不定房東是有急事出去了,我先打個電話問問。”
塗芩站在樓梯口沒動。
她知道自己這套房子一直有人想買,那時候她房子拿到手剛裝修完水電就有人說要加價百分之二十買,她只覺得對方是神經病。
後來聽中介說,這個神經病把她同一層樓的其他三套房都買了。
買了快一年了,也沒見人來裝修也沒見人搬進來住,她這套房子還每個月都能接到中介電話,問她有沒有買房意向,賣家都是同一個人,給的報價也跟著市場價一直在漲。
所以應該是個蠻有錢的神經病。
今天她發現,這個神經病,她可能認識。
不算認識,見過兩次面,印象都很深刻。
一個……經常發燒的、長得很好的、錢很多的、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