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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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麥種稻,農忙季節比較長,莊稼人沒閒刺繡,桂嬸也不朝縣城裡去。高暖手裡攢了五六幅繡品,她繡的是扇面,夏日正是用扇時候,也只有趁這個時候能夠賣個好價錢。等農忙過了,三伏也要過了。
她決定自己拿去城裡換錢。
石頭鄉距離臨水縣城三十多里,高昭擔心大姐一個人路上危險,要陪她一起去,又念及家中的幼弟,顧得了這個顧不了那個。
俞慎思看出高昭擔憂,他也知曉自己的體力,來回六七十里路自己走不下來,農忙時節又借不到牛驢車。
他主動開口道:“大姐,我想明天跟苗娃一起下田裡,他說請我喝綠豆湯,還請我吃菜飯糰。”
高暖聽幼弟這麼說,稍稍鬆了口氣,還是有些擔憂。農忙時,自家孩子都顧不過來,誰會顧著別人家孩子。田地旁邊好幾條溝河,這季節漲滿水。
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她對幼弟交代一番,告訴他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讓幼弟複述一遍,才放心。
傍晚隔壁四奶奶家從田裡回來,高暖便和四奶奶說了此事,四奶奶一直覺得自家苗娃跟著高昭識字讀書,欠著人家人情,爽快答應。
第二天,天矇矇亮,高暖就聽到隔壁的聲音,四爺爺和兒子兒媳已經推著車下地,趁著早晨天涼快多幹點。四奶奶在家做早飯,待會兒給他們送去。
高暖也準備趁著天涼快出門,將還在熟睡的幼弟叫醒送到隔壁,順便將家裡昨日還剩下的兩塊梅菜餅帶給四奶奶。
三十多里路,姐弟二人走走歇歇,巳時才到縣城。
姐弟二人對縣城相對熟悉一些。臨水縣並不大,一切還如去年一般,沒什麼變化。姐弟二人熟門熟路來到張家繡鋪。許是這個時辰天熱,繡鋪內外沒多少人,二人剛跨進門檻,夥計就注意到他們。
“高姑娘,高小郎。”一位瘦高的老夥計忙從櫃檯後走出來招呼。以前高暖常來,老夥計都認識她,也知曉他是高家女兒。如今高明進考中狀元,在京為官,這是滿縣城都知道的事,老夥計態度都比往日熱情幾分。
高暖也直白說明來意,並從籃子裡取出繡品。
老夥計頓了一瞬,眼中流露出異樣,顯然沒想到狀元郎的女兒會刺繡換錢用。
“高姑娘說笑呢?”
“大叔幫我瞧瞧,這繡品值幾個錢。”
老夥計見高暖態度認真,不像是說笑,他心思轉了幾圈。他知曉狀元郎夫人命薄,去歲病逝,高家風光大葬。隱隱還聽人提過除了次子,其他孩子都回鄉守孝。
即便母親沒了,有孝在身,終究是大戶人家姑娘少爺,哪兒灑點都夠吃穿,還不至於賣繡品換錢。
老夥計在心中猜測了好幾種可能,但終究是得罪不起的人家,不敢亂說話,亂懷疑,只心裡揣測。他笑著拿起繡品看了起來,這一看,老夥計看出了端倪。這繡品和前段時間石頭鄉桂嬸送來的風格相似,也是用做扇面。再一想,高家老宅不就在石頭鄉嗎?當下明白。
他笑呵呵道:“高姑娘巧手,繡工精細,圖樣也正是夏日姑娘夫人們喜歡的。我們都是老熟人了,你以前也沒少照顧咱們繡鋪生意,我自不敢欺你。這幾幅繡品雖然略有高低,但我給你個整價,六百文。”
平均下來,一幅繡品一百文,這個價格已經高出桂嬸賣的價格十幾文。
高暖知曉桂嬸絕不會一幅繡品只拿一文錢跑腿費,沒想到她會這麼大胃口,一幅繡品拿了她十幾文,差不多三成。這半年來幾百文,加上其他的嬸子,一年到頭沒少掙,那兩條腿還真是金腿。
此時旁邊的櫃檯響起一個少婦聲音,“這把繡扇一百五十文?”
高暖望過去,繡扇的圖樣普通,繡工並不比她的好。這樣的繡扇尚且能賣一百五十文,自己的繡品做成繡扇,價格只高不低。將繡品製成繡扇也並不費多大人工物料,這裡面的利潤太可觀。
她目光掃了眼四周,鋪子裡並沒有幾把繡扇在賣,看式樣繡工,更像是挑剩下的。馬上三伏天,這可是緊要的東西。鄉下繡娘如今都忙著田裡,沒那麼多繡品供應,可想快斷供了。
“大叔,我們都這麼熟了,這麼熱的天我們姐弟跑來一趟不容易,您就當請我們喝口茶了,七百文收了吧。”高暖道。
老夥計笑呵呵道:“高姑娘,你可真為難我了,你這價鋪子就沒利可掙了。”
“怎麼會呢?”她目光故意朝旁邊少婦手中繡扇看去。
老夥計明白她意思,面前姑娘的繡品做成繡扇利潤確實可觀。即便七百文,利潤也很大。他如今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情況,堂堂狀元郎的姑娘來賣自己的繡品,旁邊跟著還是狀元郎的長子,自己讓利就當交好了,總不會錯。
他為難口氣道:“行吧!就七百文,小老兒就當請二位喝涼茶了。”
揣著錢出門,日頭更高,沒走幾步就一身汗,見到街邊鋪子有賣冰酪的,姐弟二人想到家裡的幼弟。他出生到現在還沒吃過這種稀罕東西,可這個買了帶回去早就化成水了。心想以後有機會還是要將幼弟帶進城。
他們走到另一條街找了個麵館,吃了兩碗素面。去布莊買了一塊絹布,又去雜貨鋪賣了些針線,此時已經午後,姐弟二人不便多逗留,出城去。在城門口見到有賣山楂糕的,買了幾塊回去給幼弟嚐嚐。上次幼弟吃完糖葫蘆就說好吃,山楂糕想來也是喜歡的。
出西城門沒多遠,迎面駛來一架馬車,兩人朝路邊讓了讓,馬車疾馳而過,車中傳來呼喚:“暖妹妹。”
高暖回頭,馬車繼續賓士,沒有任何停下來跡象,車窗也沒任何異樣。
她頓了一頓,望向身邊的高昭。高昭點頭,“我也聽到了,好像是喚大姐。”
高暖再次望去,馬車已經駛到城門口,並非是高家的馬車,看著陌生,也不像是自己幾位手帕交家的馬車。如果是她們,至少會停下馬車打招呼。
她現在也沒有精力去追尋此事,道了句:“許是聽錯了。”繼續朝前趕路。
姐弟二人回到家,太陽將落山,幼弟正幫四奶奶家抱麥子,熱得小臉紅撲撲,卻笑得很開心。高暖叫過他和苗娃,讓他們淨手,給他們每人一塊山楂糕。兩個小子坐在院門邊石頭上邊吃邊吹風歇息。
高暖又拿了兩塊給四奶奶的兩個孫女,兩個孩子大些不願意要,高暖硬塞給她們,兩個孩子也吃得高興。
四奶奶瞧見道了句:“這不便宜呢,破費了,你們自己吃就是了。”
“這怎麼能是破費,又不是給旁人家的弟弟妹妹。”
這話聽著舒心,四奶奶沒再說什麼,對她誇暘兒今天乖巧懂事,還教苗娃背《三字經》,像個小夫子。
農忙還有段時間,高暖攢了幾幅還是自己拿去張家繡鋪賣,雖然來回費不少腳力,但這季節一幅能夠多賺近一倍錢,還是值得的。桂嬸忙著農田,起早貪黑,也沒注意到她這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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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稍稍褪去暑氣。
高暖姐弟今年都長高些許,身體也壯實不少,沒有年前的病態,眉眼更沒有那時的惶恐與無助,此時多了份淡然,只是眉間的那抹憂鬱之色還沒有淡去。
七月二十六是俞氏忌日。
姐弟三人提前去鄉集的鋪子裡買了些祭祀用的香燭、紙錢、肉、葡萄,回到家姐弟仨將肉醬燒出來,又親自做了糕點。次日清早姐弟三人又從四奶奶家草垛上扯了幾把秸稈,借了把鍁,提著東西去村後的山上祭拜亡母。
牛山只是一座小山,東西綿延好幾裡,附近好幾個村子家裡的祖墳都在牛山上。高家祖墳就在高家村正後方,聽聞當時還請風水先生看過,說此處背山面水,俯瞰高家村,是個好地方,必福澤子孫,綿延昌盛。
俞氏的墳在半山腰,後面全是祖宗的墳。
墳前墓碑上的字是以高明進的名義所刻,“先室高俞氏”和“夫君”幾個字看在姐弟三人眼中,帶著一種諷刺。他怎配這樣稱呼。
姐弟三人將貢品一一擺上,燃上香燭,給母親的墳頭添了土,又壘了一圈石頭,這才跪在墳前祭拜。
雖然姐弟三人隔三差五就回來祭拜,但是今日不同,是亡母忌日,比平日莊重些。
姐弟三人一邊給亡母燒“金條”“紙錢”一邊說著對亡母的思念。
高暖道:“娘,女兒給您帶了醬燒肉,還有您最喜歡的如意糕。這是女兒和小昭、暘兒一起做的,我們第一次做,做的不及娘做的好,您別嫌棄,下次我們肯定能做更好。還有葡萄,這是買的。院子裡的葡萄今年還沒結,明年您就能吃到女兒親手種的葡萄,女兒再給您釀葡萄酒喝……”聲音越來越哽咽,不知何時淚水已經打溼衣襟。
旁邊高昭和俞慎思也滿面淚水。
高昭對俞氏道:“孩兒沒有荒廢學業,每天都有讀書練字。孩兒一直記得孃的話,一定好好進取,將來考取功名回來。還有暘兒,孩兒每天都教他讀書,他現在已經會背許多書。他背書、識字比孩兒快,比孩兒聰慧,將來進學必然強於孩兒。娘您且安心,孩兒會保護大姐,照顧暘兒。”
俞慎思想說的話很多。他想告訴記憶中已經模糊掉的俞氏,她的幼子已經去找她了。想問問她是不是見到了她的暘兒。他還想告訴俞氏,他們姐弟相親相助,一定會好好活著,請她不要擔心。更想告訴她,他借了他兒子的身,便會為她和原身討回公道,定讓害死她,害死她孩子的人得到懲治。
可他只能心裡默默對俞氏說,開口還是說著符合他這個年紀的話:“娘,暘兒很想您,您可不可以到暘兒夢裡來?”說完抽泣起來。
高暖聞言哭出聲來,摟過他,給他擦拭淚水,哄道:“娘一直都在看著暘兒,暘兒很快就能在夢裡見到娘了。”
俞慎思抱著高暖也哭起來。
高暖望著墓碑上父親的名字,心底泛起一陣厭惡。
殺母之人豈能為父。
“娘,女兒會照顧好弟弟,等女兒攢夠了錢,就把小暉接回來,告訴他真相,絕不讓他被……那人矇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