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邢老師說,東海龍母這一世在人間的名字叫景虹,今年已經五十五歲了,十幾年前在B市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有錢人,可是就在四年前她的工廠倒閉,企業破產,如今是四處舉債。

景虹來的前一晚,他剛入睡元神就來到了海底龍宮,他腳踏在鋪著金磚的大殿地板上,東海龍宮富麗堂皇,晶瑩剔透的水晶殿樑上鑲嵌著拳頭般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輝,東海老龍王愁眉苦臉地坐在一把紅珊瑚打磨得椅子上。

似乎沒想到邢老師來得那麼快,老龍王忙起身快迎上前,畢恭畢敬地躬身行禮,“拜見崑崙神君……”

邢老師一來到這個東海龍宮就臉色不太好,因為這讓他想起從前在這個東海龍宮裡發生的某些不愉快經歷,他沉著臉問:“老龍王把本君叫來是有何事?”

老龍王猶豫了一下,還是囁喏著說:“小龍的夫人不知天高地厚犯下大錯,得罪天界的真武大帝,如今被打下凡間受罰,明天要去您的道場,還望神君待我龍族能下手輕些。”

“本君向來公事公辦。”邢老師冷硬地道:“她若誠心懺悔,一心向善,本君也不與她計較從前她做下的那些糊塗事。”

東海龍王似乎是感到無地自容般慚愧地低著頭。

說罷邢老師轉身就想走,路過龍宮花園假山處,他停下腳步想起上次被東海龍母騙到這裡來,一個穿著紅裙、濃妝豔抹的少女突然出現在他的背後把他緊緊摟住,他一驚剛要掙扎,就聽見身後少女一邊痛哭一邊不停訴說著愛意,心底充滿無奈,剛要轉身將少女推開,就和假山後面一雙震驚難過的眸子對上。

“那個抱著你的少女是誰?”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替好閨蜜楊玥問了一句。

“不記得了。”邢老師揉了揉太陽穴,“神界很多事情我也不記得。”下來的時候關於在神界的記憶都會被封印住,雖然有時候會一點點解開,但也是碎片式的記憶,很難拼湊起來。

“我一醒就接到一個電話,是馮戶元打來的,他說要帶一個人來我這邊,那個人現在攤上大事了。”

邢老師接著敘述,“見到景虹的第一眼我就看出這個女人的路已經走到了絕處。”

凡是生意做得越大的人越是相信風水玄學,有錢人都不是傻子。

很多生意人都在不同程度上被別人下過邪術,生意場上各種爭鬥暗算,下邪術鬥法是常有的事,景虹的身上就被人下了降頭。

她做生意太狠,曾經把一個對家的生意逼到破產的地步,對方打電話來請求她放自己一馬,景虹嘴上答應著,背地裡照樣把對方趕盡殺絕。

對方撂下狠話,“景虹,你記住我現在的樣子,總有一天我要你的下場比我更慘,要你的生意給我的生意做陪葬。”

那個時候的景虹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壓根沒把對方的話放在心上,可是對方的那句詛咒卻在逐漸應驗,生意變得越來越不好做,自己的身體健康方面也在每況日下,家裡出了各種大大小小的狀況,不是今天兒子出了車禍,就是明天丈夫生了大病。

景虹從小到大每次在她快要到達人生頂峰的時刻,就會有突如其來的災禍降臨,把她狠狠地摔在地上,尋常人可能一輩子只會經歷一兩次的大災大難,她經歷了數不清的太多次,多到已經無法再用巧合或黴運這樣的藉口來自欺欺人。

這麼多年她找過很多位師傅看過事,沒有一個能幫她徹底解決過問題。

邢老師一見到她,說得第一句話就是,“你得罪了一位上神。”

這可把景虹給驚住了,要知道十年前有位算卦奇準的半仙一語斷定她是得罪了上神,這輩子都會受到來自上神的報復,除非能找到一位將軍幫到她。

為了使真武大帝消氣,邢老師讓景虹面朝向道場裡的七尊神像跪下,從隔壁屋子裡拿了一個硬膠底鞋,由旁邊的馮戶元記數,一共要打三百三十三次。

他剛舉起鞋子就發覺不對,雙眸微眯看見一隻金龍趴在景虹的背上,想要以自己的龍身替景虹捱過這皮肉之痛。

“龍子下來——!”邢老師一聲厲喝。

那條金龍緊緊護住景虹,龍眼含淚,搖了搖龍頭,發出一個少年的聲音:“請讓我替母后捱過這三百三十三次吧!她現在只是個凡人,承受不了的。”

“她自己做得孽必須自己還,她不受這一番皮肉痛上神不會原諒她,你替她捱了也是白挨。”

景虹自己也有所感應,母子連心,這二十年來她其實也知道自己身上一直有一條神龍在護住她,她喊了一聲:“兒子,你回東海去吧……”

“母后,我不想離開你。”龍子充滿不捨地說。

“你若不走,我就請來神龍寶劍將你斬殺。”邢老師表情嚴厲,誰都能看出他所言非虛。

“兒子快走,回東海去等母后回來。”

金龍的龍身在道場半空盤旋一圈,離去前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景虹一眼,最後龍尾一擺從窗戶飛了出去。

邢老師下手極重,鞋底子打得啪啪響——打得景虹從最開始的不斷慘叫到後來連叫喊得力氣都喊不出來,只能趴匐在蒲團上奄奄一息,嚇得旁邊的馮戶元都不敢再報數了,生怕出人命擺脫不清干係。

打到一百三十三次的時候他才停手,剩下的兩百次只能留給下次再打,否則景虹就真得要被打死在這兒了。

畢竟上面也沒把話說絕,非要他一次性打完。

他讓景虹回家好好休養,半個月之後再來繼續挨完接下來的揍……額,是接下來的刑罰。

景虹臨走前看向邢老師的眼神已經不再是之前那種生意人的圓滑世故和遊刃有餘,而是變成了實打實的懼怕。

邢老師不怕景虹會不再來道場,景虹這種生意人比誰都算得清楚,皮肉痛只要挨一挨就過去了,有些東西不解決是會糾纏一輩子的。

“一個星期以後就是景虹來挨第二頓打的時間?”我好奇地眨眨眼,“……你是要我來看她捱打的?”

邢老師目光定定地看著我,一字一頓道:“因為你是真武大帝的女兒。”

前天下午他正在道場喝茶,突然聽見真武大帝的神像發出一聲咳嗽,立刻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只見神臺上真武大帝的神像發出一道紅光,一個威嚴洪亮地聲音傳來,“許小倩是我的女兒。”

聽到這個,我心情有點複雜,畢竟沒有了神界的記憶,乍一下聽到神界的父母總會有種陌生加喜悅的感覺。

過了半晌我才回過神來問:“那我娘是誰?”

“你爹沒說,不過能嫁給真武大帝的,想必身份是低不了。”

一個星期以後,我和楊玥一起去了道場,因為來得早,邢老師正好在疊紙元寶,見我和楊玥過來就教我和她一起疊,我手工能力不行,學了好一會兒才能完整地疊好一個。

大家一邊疊一邊聊天,我問邢老師,“疊這麼多紙元寶是幹什麼用的?”

“上面定好了時間,三點半要解決她和真武大帝的恩怨,化解恩怨除了讓龍母捱打能讓真武大帝消氣,還得燒很多紙元寶用來打點上面的關係,不收錢人家天兵神將憑什麼幫她辦事。”

“上面的天兵天將很多吧!”我神采奕奕地問:“像哪吒啊、楊戩他們都在上面吧?”

“哪吒在上面,楊戩不在,他是待在四川灌江府的。”邢老師一邊說著,一邊手也不停快速地就疊好一個紙元寶。

“我讀《封神演義》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裡面的楊戩。”我雙手捧住兩頰,花痴地說:“楊戩很帥吧?我看書裡寫楊戩第一次出場就帥驚姜子牙。”

“我在神界長得也很帥!”邢老師沒好氣地斥道:“楊戩要是看見你這幅樣子不得笑死你,對著人家犯花痴。”

“可是——”我剛要反駁什麼,突然腦海裡聽見一個聲音彷彿是從遙遠的時光中傳來,是一個男子溫柔裡又夾雜著無奈和寵溺地聲音,“你就是把整個灌江府都砸了,我也隨你。”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你怎麼還溫柔的和以前一樣。”

“你怎麼了?”邢老師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還打了個響指,“怎麼突然一下傻了?!”

我迷茫地看向他,腦子仍然停頓在剛才那段突如其來插入的對話裡,這些對話是從哪來的?

疊紙元寶的這會功夫,我就已經連續喝了好幾杯茶水。

邢老師見狀皺起眉頭,“你怎麼這麼能喝水?”

“不知道為什麼,我最近特別口渴,以前我就很能喝水,可是最近就像剛從沙漠裡出來快要渴死的人一樣,水越喝越渴,都不知道喝哪去了?”我說完話就感覺好渴,忍不住又端起一杯咕咚咕咚地喝完。

“你這不太對勁啊!”邢老師眼裡閃過一絲疑竇,隨後他眼眸合上,過了一會兒才睜開,“你怎麼會旱住了?龍身還在不停地流血……”

剛才在意念空間裡他看見山崖上方的雲上一條青龍正在和一條火龍打架,兩條龍性子都硬氣得很,誰都不肯讓誰,你敢甩我一龍尾,我就狠狠咬下你一口龍肉,打得是相當激烈,最後青龍漸漸體力不支,被火龍抓住弱勢趁機用龍尾掃撞青龍的龍身,重重撞了幾次終於把青龍撞得墜落到懸崖下,那條懸崖極深,底下是一條長長的峽谷,青龍墜崖以後,因為受傷太重,動彈不得,根本無力飛出峽谷。

峽谷的不遠處是一大片沙漠,常年乾旱無雨,龍本就是需要水的,更何況還是一條受了傷的青龍,不知道在懸崖下趴了多長時間才被上面發現給救了回來。

邢老師把剛才看到的一幕告訴了我。

我聽完以後瞬間火冒三丈,捏著拳頭說:“那條火龍是誰,我要揍死他。”

“回去想怎麼揍都隨你便,我先幫你把傷治好。”邢老師閉上眼睛把手放在我的頭頂,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到身體上有一大片鮮血淋漓的傷口在被一點點修復,傷口逐漸癒合,脫落的龍鱗也在一點點長了回來。

療完傷邢老師又讓我用意念把真身喊去東海,須得全身浸泡在海水裡,才能緩解我的龍身焦渴乾旱之狀。

我閉上眼在意念空間裡看見自己化身為一條已經恢復生機的青龍在空中飛著,片片白雲如羽在我身旁掠過,這時我望見雲層下面有一片汪洋無際的海域於是迅疾往下飛去,猛地一頭扎進了海里,海水被震盪激起千丈,海沫四散,我就像一塊幹海綿被整個浸泡在水裡,水順著毛孔吸入身體裡瞬間身體充沛起來,舒適地想嘆氣,剛準備在海里暢快地游上一圈,就聽見空中邢老師的聲音傳來,“可以回來了——”

一句話把我從東海瞬間轉移回道場,我頓時睜開了眼,惋惜地道:“我才剛下水,你好歹讓我遊一圈再把我叫回來啊!”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三點半,結果景虹還是沒來,邢老師兩道劍眉擰了起來,“已經過了時間,她沒來,真武大帝很生氣。”

“她怎麼會沒來,是不是因為怕捱打?”我說。

“不管什麼原因,她這個事要懸了……”邢老師搖頭,黝黑眸光帶點無奈,“真武大帝是不願和解的,只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勉為其難給她的機會。”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她的事懸了,我心底反而高興,之前聽到邢老師說起東海龍母,我就下意識地排斥著她。

一直在道場待到五點多才和楊玥一塊回去,和楊玥一起等電梯的時候,電梯門開啟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婦人匆匆忙忙地從電梯裡出來,手裡拎著一個簡陋的塑膠袋裡裝著幾個蘋果,我回頭望去,就見那個中年婦人穿過長長的賓館走廊,看著是往邢老師的道場去的。

“那應該就是東海龍母吧?”楊玥也回頭看著那個女人進了道場,俏眉皺起,“這個景虹給我的感覺就不好。”

然後問我,“你是不是很討厭她?我看剛才邢老師說景虹的事要懸的時候,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沒想到楊玥居然看出來了,都怪我喜怒太形於色。

我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我一聽這個名字就想把她做成一盤紅燒鯉魚,千刀萬剮的那種。”

後來邢老師告訴我,那天我們回去以後,東海龍母因為未按照之前約定的時間來。

邢老師又幫她向真武大帝告罪,真武大帝雖然氣憤,到底還是買了邢老師一個面子,重新又給景虹一次機會。

景虹被邢老師揍得滿屋子亂嚎,然而事情並沒有結束。

景虹這麼多年做生意,手段涉及黑白兩道不說,給別人下邪術使陰招的事情她也沒少找人做。

曾經為了消災,找過一位玄學中人幫她做法化解,化解的代價就是她家方圓幾里所有的狗全都在一夜間暴斃。

邢老師告訴我,那天晚上他的道場來了兩個骷髏頭,兩個慘白的骷髏頭漂浮在半空,空洞幽深的眼窩陰森木然地盯著他,眼窩處流下兩行腥紅的血淚,同時一幕幕場景如排山倒海般灌入到他的腦海裡。

他看見在公路上一輛疾馳的黑色轎車砰地一聲和對面拐彎的紅色轎車相撞到了一起,黑色轎車被撞得整個車身都翻轉了過來,九死一生的景虹拉開了黑色轎車的車門從裡面連滾帶爬地逃了出來,然後就站在了馬路邊打電話求救,司機師傅在駕駛位上血流了滿頭滿臉,被卡死在駕駛位上動彈不得,景虹掛了電話,剛想上前察看一下司機情況,“轟——”汽油洩露著起了一把大火,被囚在車裡逃不出的司機無比恐懼地喊著,“救我,老闆——救我——”

可火勢太大,警察還沒趕到,景虹也束手無策,旁邊的路人也沒人敢伸出援手,只能眼睜睜看著司機師傅被活活燒死在車裡。

另一幕場景是已經倒閉的廠房門前聚集著十幾個債主僱傭來的混混前來討債,混混們人高馬大、個個都手持刀械,罵罵咧咧地叫囂著景虹今天再不還錢就要挖她的器官去平賬,見景虹從廠房出來,立刻一擁而上,盡忠職守的廠房保安上前制止混混,護住了景虹逃走,景虹頭也不回地跑了,保安自己卻被混混從背後亂刀砍中足足砍了二十八刀,最後渾身是血地抽搐著倒在地上。

兩個人都是因為替景虹擋災才送了命,景虹至今都沒有賠償過那兩個死者的家人一分錢。

景虹之前破產,負債累累,沒有錢賠付給別人還能理解。

後來在邢老師的幫助下,景虹的生意逐漸起死回生,在賺到一些錢後,她又立刻把這些錢拿去重新投去做新買賣,照樣是一分錢都不想賠給死者家人,也沒想過要去化解那兩個為她而死的人的怨氣。

上天放棄了她,直接告訴邢老師,以後不用再管她的事情了。

有些人是爛在靈魂根子裡的,誰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