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可以開始進行入學培訓了。”

楚子航收回眺望遊樂園的視線,認真道,“按照校規,入學培訓必須在避開無關人員,不會被偷聽的地方進行,這個環境符合上述條件。”

“確實符合……不過學長,我們現在正在……摩天輪上誒。”夏彌側過臉對著楚子航,小心翼翼的說。

一咎細長柔軟的額髮在楚子航面前晃來晃去,不斷遮擋夏彌明媚的眼睛。

楚子航眉頭微皺,心道這就是師弟口中的呆毛嗎?

“是,摩天輪符合上述條件,我們在離地50米的高空,而且會在這裡懸停10分鐘,這段時間裡沒人能干擾我們。所以我才帶你來坐摩天輪。”

夏彌捂臉道:“我還心想學長你帶我來遊樂園的第一站就是摩天輪,真是浪漫得非同一般,還以為你因為我的美貌開竅了。”

楚子航素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微微抽動了一下。

“摩天輪……有什麼不對嗎?”他謹慎地求證。

夏彌身子前傾,近距離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嚴肅地研究了很久,似乎是要考察他是不是在裝傻。

楚子航想要往後退,但還是堅持住了,只是咬著牙,導致他的臉頰生硬的緊繃。

夏彌嘆了口氣道:“學長,約會的三大聖地是什麼,你知道麼?”

“不知道。”楚子航回答的非常乾脆。

他確實不知道。

對於“約會”二字他沒有任何常識,他透過在課餘時間研讀女性心理學的著作來了解女性。

之前師弟問他有沒有想過會喜歡上怎樣的女孩。

可事實上他都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一個女孩。

“是電影院,水族館和摩天輪。”

夏彌扳著光澤如玉的手指數道,完美的小臉滿是嚴肅。

夏彌老師正式開始授課!

“電影院很黑,女孩會對男孩自然的有依賴感,這裡特別推薦恐怖片,這樣男孩就可以順理成章牽住女孩的手。”

“而參觀水族館能體現你文質彬彬又很喜歡動物,女孩都會喜歡有愛心的男孩。”

“最後!就是三大聖地裡最適合表白的地方,摩天輪!”

“在摩天輪上沒有人會打攪你,女孩也逃不走。在女孩眺望著外面的遊樂園發呆時,你最好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花跪下來表白,你有足足十分鐘可以用,十分鐘對於會說話的男孩子來說,把一隻海龜感動到哭都足夠了!”

夏彌老師的諄諄教誨讓楚子航無所適從。

“為什麼要感動海龜?”

他下意識學著師弟說爛話,以此來掩飾尷尬和窘迫。

“這個不是重點……”夏彌神色很窘,“重點是,摩天輪是個浪漫的地方,在這裡是不能說討厭的話題的。”

“入學培訓算討厭的話題麼?”楚子航對此沒什麼把握。

他原以為夏彌會很願意瞭解學院的事,他們昨天討論過《翠玉錄》,這種學術話題楚子航很喜歡,他覺得夏彌也很喜歡。

“看跟什麼比了。”

楚子航略略放心了些,至少不是最討厭的話題。

“跟拿出一個死蜘蛛扔在女孩子身上並且哈哈大笑相比,入學培訓不算很討厭。”夏彌接著說。

楚子航的臉色好像剛剛把那隻死蜘蛛吃下去。

“說起來這是我第一次來遊樂園誒……”

夏彌望著遠處的過山車軌道,輕聲說。

遠處伴隨著一片尖叫,巨龍般的車轟隆隆地盤旋而上,彷彿要擺脫地心引力。

“其實我可想來遊樂園了。”夏彌抓著視窗的欄杆喃喃道。

一道道影子投射在她那乾淨柔軟的臉上,她的眼睛很深,藏在陰影裡看不清楚。

“不對……”

楚子航突然低聲喝道。

“啊,師兄你怎麼了?”夏彌回頭呆呆地看著師兄,額前那一咎軟發輕輕跳動了下,似乎被嚇到了。

楚子航深深吸了口氣,低著頭,雙手死死抓著頭髮。

之前出現過的疼痛又一次如潮水般襲來,卷著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畫面。

“腦科學導論”的教員富山雅史說過,人的記憶是很靠不住的。

大腦就像一塊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碟,而過去的事情就像畫在沙地上的畫。

隨著時間流逝,沙被風吹走,最後化成茫茫一片,再無法分辨,記憶也隨之模糊。

所以楚子航每天晚上都有固定功課,將六年前那晚發生的事如電影般在腦海中播放,以此確保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淡忘。

但這一刻,楚子航那塊破硬碟的角落中,過去的影像打破了常理,蠻橫而不講理的甦醒,就像野馬群踐踏過荒野,疼痛中影像愈發清晰明朗。

那些不知在何時被淡忘的記憶,於此刻洶湧而出。

他低著頭,發著呆看著自己的腳尖,腦海中滿是難以置信。

他好像想起了些被遺失的,又無比重要的事情。

……

……

高中時候他參加籃球隊。

打後衛的隊友捅著他腰,像師弟那樣八卦的低聲喊著快看快看,那個妞在看你哎!

他回頭望去,那是個穿著短裙梳高馬尾,明媚可人的女孩。

女孩眼皮上抹了帶閃閃小亮片的彩妝,陽光下耀眼的無法直視。

後來為了感謝拉拉隊到場聲援他們的比賽,楚子航特意請那女孩去看了場電影,此後就再沒聯絡。

他只依稀記得後來再遇到女孩時,對方總是目露幽怨,可直到現在他才隱隱猜透了女孩的心思。

他還因為課外論文而邀請仕蘭中學舞蹈團團長參觀過水族館,給她講公海馬如何將小海馬放在育兒袋裡養育,女孩被逗得咯咯笑,笑得花枝亂顫。

他們並肩一起觀看工作人員穿梭在魚群中,陪在那隻笨笨的海龜身邊,好似不離不棄。

此外他確實沒邀請過同學去他家裡,師弟是第一個踏足他家的。

但是他受邀去過一個女孩的家裡!

那是一幢老房子,窗外是將天空都遮住的巨大梧桐樹,夏天的蟬使勁叫,他坐在桌前奮筆疾書,偶然間回頭,女孩在他背後無聲舞蹈,如天鵝般起舞。

驚鴻一瞥中,他觸電般收回了視線,平復躁動的心臟重新投入學習,身後是黑天鵝獨舞。

……

這些泛黃的畫面從深海中上浮,重新出現在他的腦海。

畫面清晰的就像在直播。

他甚至能回想起那部音樂電影的具體情節,巨大的放映廳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光影在他們臉上變化……

還有水族館內那隻傻乎乎的小海龜……

以及樹下的老房子中流動著微涼的風,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女孩穿著黑色緊身衣……

可他唯獨想不起來女孩的臉!

見鬼!

他明明什麼都想起來了,就連光影在他們臉上變動這一細節都想起來了!哪怕是電影的情節內容都記得清清楚楚,可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女孩的面容!

他想啊想,抱著腦袋想,絞盡腦汁的想,可他還是想不起來,那種該死的無力感讓他近乎窒息!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把“無力感”三個字從人生字典裡抹去,可事到臨頭,他才發現原來一切都沒變。

他好像把那個女孩……

搞丟了。

……

“真的沒有?師兄你再好好想想!比如拉拉隊隊長,跳舞團團長啥的?”

……

師弟不甘心的追問如響雷般轟鳴在他的腦海。

楚子航忽然間心生恐懼,滿目茫然,淚水劃過臉龐。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人生如此陌生。

因為他真的弄丟了一個和他一起長大的女孩……

直至冰冷的指尖輕輕觸碰在他的臉上。

他目光空洞地慢慢抬起頭。

女孩指間晃盪著一滴透明的淚珠,送到唇前品嚐,秀美的睫毛微顫。

她小聲嘟囔著真是眼淚誒,還以為師兄你悄咪咪滴眼藥水來欺騙純真少女的……

如梔子花般標記春天的淡淡熟悉的氣息又一次縈繞在鼻尖。

遺忘了很久的氣息又回來了,而他終於想起這股氣息的主人。

那一張張模糊的面容變得清晰,疊合在一起,最後變成了坐在他對面的女孩。

楚子航怔然當場。

他終於在老舊的磁碟內找尋到了多年前的那張老照片——

女孩站在巨大的梧桐樹下,千百道細小光柱尋縫覓隙地穿破出來,明滅不定的光斑流轉在她的裙上。

她側身望來,眉眼間全是笑意。

“是……你!”

楚子航的嗓音前所未有的嘶啞。

時值此刻。

那個女孩一如當年地豎指唇前,笑靨如花,坐在自己面前。

原來在那被他遺忘的歲月裡,男孩和女孩已經結伴去過了兩座聖地。

而如今在這最神聖的聖地中……

蠢笨的男孩終於找到了被他弄丟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