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白光,有些刺眼。

兩張CT片子在燈箱上排列。

“復生,這是你弟腫瘤的位置。”

年近五十的陳醫生手指最新的片子,語氣嚴肅:“對比之前,腫瘤更大,開始壓迫腸胃,我的建議是儘快做手術,要不然他會很痛苦。”

“類似的病人,你在這裡見過很多,我想……不用再跟你講會有多痛苦了吧。”

這番話很直接,卻包含了陳醫生多年的經驗。

事實就是事實,再扭扭捏捏也是無用,直截了當地告訴病人家屬才是最好的方式。

餘復生看著片子上那一小團陰影,上下唇似粘住般費勁,嘶啞說道:

“手術,需要多少錢?”

“十萬。

“十萬只是前面的手術,術後治療的費用也要跟上!”

陳醫生看著渾身狼狽不堪的餘復生,眸底浮起不忍,轉身給他倒了杯熱水:

“喝杯水吧,別感冒了。”

“謝謝陳醫生。”

餘復生昂頭一口喝下熱水,入腹的卻不是冷熱,而是麻木。

對現實無奈的麻木。

“錢,我會想辦法。”餘復生輕輕將水杯放到桌子上,強笑道:“陳醫生要是沒別的事兒,我先回去看一下我弟。”

“好。”

房門關上。

霎時間,刺鼻的藥水味及走廊上縈繞不去的尿臭味頓時湧入鼻腔,抬眼望去盡是醒目的白色病床。餘復生看了眼自己身上,走向廁所。

……

……

廁所一角的隔間傳出壓抑的哭聲。

嘩啦……

餘復生擰開水龍頭,掬起一捧水狠狠砸在臉上,一次又一次,後面更是將頭抵在水閥下面,讓冰冷的水沖刷腦袋。

耳邊的流水聲讓仿徨的心有了片刻寧靜。

良久,當他再次抬起頭。

鏡子裡映出一張雙眼通紅,面容蒼白憔悴的臉。

十萬!

對餘復生來說已是天文數字,一時半會他從哪湊十萬塊?

更別提後續的治療費用,這層樓全是腫瘤患者,他心裡很清楚到時候至少還需要十萬塊錢打底,要不然就是再做無用功。

也就是說,他需要二十萬!

一念至此,餘復生雙手搭在浴臺上,深深垂首。

卻沒注意到一個滿頭華髮的中年男人急匆匆闖了進來,二話不說直奔隔間。

偷盜?

搶劫?

各式電影片段如走馬觀花般從腦海掠過。

‘再想想辦法吧。’

餘復生精疲力盡地嘆了口氣,隨後對著鏡子整理起著裝,用衣袖抹掉臉上的水珠,便準備從廁所離開。

“錢,錢真的到賬戶了!”

驀地,一聲驚喜的叫喊自身後響起。

中年男人突然從隔間裡衝出來。餘復生回頭看去,沒成想竟還是位熟人,見他欣喜若狂的模樣,有些詫異地問道:“華叔,你這是怎麼了?”

華叔的兒子同樣患有腫瘤,病床就在弟弟餘佑旁邊。

或許是因為兩人有相同的境遇,他跟華叔的關係較為不錯。

“啊,是復生啊。”

儘管想拼命遏制自己臉上的笑容,可華叔說的話仍帶著濃厚的喜悅,擺手說道:“沒事,就是有件開心的事兒。”

旋即他見到餘復生的模樣,心底浮起一絲恍然,詢問道:

“是不是小佑……”

“嗯。”

餘復生輕輕點頭,唇角扯起一抹苦笑的弧度:

“腫瘤擴散了,需要馬上進行手術。”

“擴散了啊。”

華叔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只是瞧見覆生臉上受的傷及無助的神情,他手掌緊張地握在一起,欲言又止。

餘復生自是注意不到華叔此時糾結的內心,直言:

“叔,我先回去看我弟了。”

沒想到他剛走出來沒多遠,手腕突然被人攥住,驚異回頭卻見華叔認真地說:“復生,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能救你弟弟!”

聽到最後五個字,餘復生毫不猶豫地點頭。

“去安全通道那邊。”

……

……

寂靜的樓道里。

華叔往樓梯上下來回檢查,確定沒人後,回到餘復生身邊。

“華叔,你要跟我說的是什麼事?”

餘復生有些心急。

自那番話入耳,華叔儼然成為了他的救命稻草。

偏偏這時候,華叔擰著眉頭沒有說話,而是從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煙盒,用打火機點燃,用盡全身力氣吸了一口。

“華叔!”

“給你。”

華叔從煙盒裡拿出一張黑色卡片遞給餘復生。

“這是?”

餘復生低頭審視。

第四號當鋪,地址位於濱海市懷陽路四號,聯絡電話136XXXXXXXX。

“賣東西換錢。”

華叔口鼻噴吐濃霧,他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神情,只是抬手往身體比劃了下。

“賣……”

這一手勢表達的潛臺詞明顯無比,餘復生吃驚地張開嘴。

賣器官換錢嗎!?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在廁所中的一幕。

原來那句:錢真的到賬戶了。

是這個意思嗎!

“如果你真的很需要一筆錢,可以打電話過去試試。”華叔又抽了一根菸,原本也就四十歲的他,如今看去至少五六十歲。

短暫無言。

“謝謝你,華叔。”

餘復生鄭重收起卡片,深深鞠了一躬:“我先回去了。”

“復生。

“如果你真的去了,希望你以後不要怪我。”

身後傳來疲憊的話音。

餘復生握住門把的手一頓,用力開啟門離去。

樓道里。

華叔癱坐在地,舉起手中未燃盡的香菸,猛地往嘴裡放去,一頓拼命咀嚼下嚥。可卻見他臉上毫無變化,唯有一種落寞的神情。

過了一會,他也離開了這裡。

……

……

餘復生拍掉褲腿上的塵土,揚起笑容推開病房的門。一眼就看見牆角病床上的餘佑,邁步走了過去,見到弟弟正捧著書看,微笑道:

“看什麼呢?這麼認真。”

“哥,你來啦!”

餘佑今年剛十八,因為化療的緣故,頭髮都剃掉了,臉色比餘復生還要蒼白。可當他看見餘復生臉上的傷痕時,不由激動道:“哥,你臉怎麼了!”

“別激動,別激動。”

餘復生幫他調整好枕頭高度,不以為意地說:“今天不是下雨嗎,下樓的時候沒注意,不小心摔倒水坑裡,蹭掉點皮。”

隨即,他板起臉訓斥:“你瞧你,咋咋呼呼的,不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嗎?”

“知道了哥。”

餘佑縮了縮頭,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你小子。”

餘復生笑了笑,順手接過他手裡的書,神情登時變得有些不自然。

“剛才幾個同學來看我,給我帶了筆記跟課本。”

見狀,餘佑撓了撓臉,小聲地說:“這不是離高考還有三十天了。”

這時候餘復生方才幡然醒悟。

是呀,如果餘佑沒檢查出癌症,這時候他應該在課堂裡讀書備戰。

十八歲的他,

十八歲的別人。

餘復生低頭咬牙,悄然捏緊書本邊角。

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欺負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