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六月十一日,立秋已過。

前人總是逢秋多愁嘆,而今的少年郎也是如此。

繞過蓉城,又行過了徐家村,他們便要前往劍門關了。

林滿六在昨天夜裡悄悄去拜訪了徐爺爺,在後者的言語中,得知了他們走後發生的事情。

確實有官兵來此巡視,不過依照這位村長所說。

那為首的官爺待人和善,並未強行刁難,沒過幾日還遣人送來了些糧食。

這就讓短衫少年有些擔憂了,如有不是趙翔那幾人,那就可能還有其他人在搜尋二人蹤跡。

今天的劍門關,定是一條險路。

在之前的行路途中,沈暮朝有提議繞道的想法。

但都被林滿六回絕了,因為這一帶的山勢走向,除非他們放棄馬匹以及所需的行李,不然想要鋌而走險,絕非易事。

短衫少年出聲說道:“稍後我先上前打探一番,若是無事,你們就儘快跟上!”

姜硯臨拉緊韁繩,呼聲喊道:“要是情況不對,柳大哥也要快些退走!”

“嗯,我明白!”

林滿六應了聲好,就獨自一人向前走去。

看著在關隘出口負責巡視的炎陽兵卒,與來時裝束相同,依舊是南下的那一批。

以及他們對於過往商隊的查驗,看上去也鬆散的許多,應該還未知曉趙翔等人的事情。

短衫少年仔細打量一番後,就排在了人群較後的位置,等待著炎陽兵卒前來查驗。

可就當林滿六還沒挪動幾步身形時,肩膀突然被人一拍。

少年立刻警覺地握住了腰間山野行,不料又被人按住了劍柄。

他這才察覺到是左右兩側,各自有一名村戶打扮的漢子,都在暗中窺探自己。

先前注意力都集中在關隘出口那一側...

其中一名漢子出聲道:“林少俠,若是不著急出關,可否移步商議些事情?”

短衫少年言道:“既是有事相商,便走吧...”

林滿六說話間,已是儘可能地不去看向後方,為避免這兩人發現在後等待的姜硯臨和沈暮朝。

但那人卻是再次開口出聲:“林少俠的兩位友人,自然也是要請了去的,放心...”

短衫少年見心思被人識破,只得言語道:“那便走吧...”

隨後這兩名村戶打扮的漢子,連一摟一牽的帶著林滿六走出了隊伍。

兩人不時大笑出聲,嘴裡還不忘說些昏話,讓旁人看了去,只想離得遠遠的。

給那些炎陽兵卒看去,更是心中暗罵一句,哪來的地痞流氓趕緊給我滾遠點。

約莫走了半柱香的時間,林滿六就被架著走入了一片樹林之中,最後在一處樹墩位置停步。

短衫少年向前方看去,果不其然,姜硯臨與沈暮朝也在這裡。

兩人的情況要比林滿六預想的好得多,兩人的身上沒有什麼傷殘跡象,只有數名蒙面人在旁看守。

沈暮朝看向少年,遞出了一個詢問的目光。

短衫少年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林滿六身側的那名漢子,解下了臉上的黑巾後,就走到了少年面前。

這名漢子的聲線陡然一變,開口出聲問道:“林少俠可還有印象?”

短衫少年定睛看去,認出了眼前之人。

是那千靨笑?

見到眼前之人的面容,林滿六心中沒來由地安心了許多。

若是這千靨笑,那邀約之人的身份,就很好猜了。

很快,從林中又走出來一人同樣沒有蒙面,衣著與千靨笑相仿。

林滿六率先出聲:“九將軍邀小子來此,所為何事啊?”

來者,便是先前接替了李延鶴守城之職的九姓將軍。

印象裡,是叫九昭?

他與身前不遠處的千靨笑,都是墨先生早年的弟子。

九昭言道:“事到如今了,林師弟為何仍不願喚我一句師兄呢?”

林滿六出聲道:“其中緣由已說過了,九將軍有何要商議的,早些講出為好?”

九昭向前走了幾步,對上了林滿六的雙眼。

他能感覺到,此時的林滿六眼中,沒有半點懼怕之色。

“倒是小瞧了林少俠,這就給您說聲抱歉...”

林滿六極為矯情地扭了扭身子,抬手在肩膀上捏了捏,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有事說事...”

能讓他那麼反常的原因,其實是他們的今日行事的作為,還有他們二人的身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即便這九昭和千靨笑不是屠惡門之人,但也和屠惡門脫不了干係。

若是將先前作亂的屠惡門一分為二...

亂於江南的,便是以齊軒為代表,而那位姜家大公子坐鎮身後。

亂於黔中、南疆的,定有他們二人在後謀劃。

而今屠惡門餘孽被燎原軍圍困止戈山,同時這位新任守將,如今不掛甲冑改穿常服,那他們就有可能與燎原軍不和。

今日商議的事情,多半與之有關。

九昭見林滿六毫無拘束之感,心中也有了猜測。

莫不是先生臨走前,與弈劍山莊講了些什麼?又或是他們的佈局已被先生參透了?

短衫少年再次開口出聲:“九將軍到底為了何事啊?”

千靨笑從腰間拔出一刀,正準備進行威勢一番,但很快就被九昭抬手擋下。

後者笑聲說道:“對於林少俠來說,是為你們解圍而來,對於我們來說,是讓弈劍山莊往後照拂一番,就先做投名狀了...”

對於九昭的說辭,林滿六並不意外。

墨先生在時,時常唸叨些合縱連橫之術,世間諸事多是如此,敵人的敵人,即便曾經有所結怨,也可暫時同聚一線。

林滿六言道:“九將軍難道不知,如今我家莊主已與踏雪侯會合了嘛?”

九昭開口道:“那蕭保立為的是什麼,林少俠也清楚,就無需在此裝神弄鬼了...”

短衫少年故意擺出一副不解的表情,惹得九昭一陣惡感突升。

後者再次開口道:“林滿六...別給臉不要,今日這劍門關沒我們,你走不了!”

林滿六聽此一言,立即擠出了個鬼臉,就如心智未全的孩童一般。

“反正九將軍出現在這了,無論如何我們都能安然過關,不是嘛?”

九昭猛然提起一臂,後又緩緩放下。

他出言道:“好一個有恃無恐...”

短衫少年出聲道:“見笑了!”

九昭站著身子後,從懷中拿出一塊腰牌,將其系在了腰間。

林滿六看了過去,只看清正面刻有“日曜”二字。

先前李延鶴將軍手持戰旗上,是“日升”二字,老騙子事後給他解釋了那面戰旗的作用。

那如今這腰牌又是何意?是否與之有一樣的作用...可統御一地兵馬嘛?

眾人重新走回前往劍門關的山道上,九昭沒有與林滿六等人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在他的帶領下,直接無視了那些還在等待排隊的商隊、過客。

自是會引起了不小的爭吵、議論...

“那些個是哪來的大爺啊,行事好生威風哦,就不怕一會被官爺們趕了去!”

“小聲點,沒看見人一個個五大三粗的,給人聽了去,不給你兩巴掌就是好的了!”

“官爺啊!管管啊!咱這糧食可是要往北邊送的啊!”

直到九昭走到劍門關之前,這些言語聲響都未停過。

守住關隘出口的炎陽兵卒自然也聽到了響動,起初他們也在等著這些個不知好歹的人上前。

可當見到了九昭腰間懸掛起的玉牌時,立即有人快步上前相迎。

那名兵卒抱拳喊道:“屬下見過將軍!”

九昭抬手虛按,示意對方免去禮數。

他開口言道:“我等需出關北上,前去山南議事,還望行個方便!”

那名兵卒先是有些猶豫,但又看了一眼那刻有“日曜”的腰牌。

九昭見狀,就從腰間扯下腰牌,朝那名兵卒眼前一遞。

“若是不放心,可入手查驗一番!”

那兵卒趕忙向後退了一步,再次抱拳出聲。

“屬下不敢,這就給將軍讓路!”

經此一言,周圍人都開始鴉雀無聲。

平日裡對他們這些走商之人,大聲呵斥的官爺,在這看著不知哪家公子哥的面前,竟是慫得像條街邊老狗。

九昭也不再過多言語,抬手向後打了個手勢。

隨後,所有人就跟著他直接跨過了關隘,向劍門關外側走去。

看著九昭等人離去的身影,先前在商隊隊伍中議論的那幾人,再次小聲言語起來。

“剛剛可聽那官爺怎麼說的了...將軍!將軍啊是...你差點小命不保!”

“還好那人沒聽到,可是嚇壞我了...”

“剛才你這麼大聲,還覺著人沒聽見?”

他們還在嘀咕著,突然就有一人從他們身側走來。

正是先前給九昭低頭哈腰的那位炎陽兵卒,他直接一腳遞出,將其中一人踹倒在地。

“你們這一車的管事在哪裡?叫他孃的給老子滾出來!”

話才說完,那兵卒又是一腳遞出,將另一人也撂倒在地。

這兩名嘴碎的漢子,全是抱頭縮卷在地,生怕被那名兵卒活生生踢死。

林滿六聽著身後的動靜,無奈地搖了搖頭。

在他身側的九昭,沒來由地講了一聲。

“在南地許是少見,只要往北邊走走,根本無人敢議論炎陽兵卒,即便是那些有名望的文人也不可...”

見少年不回話,他有出聲說了句。

“你覺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林滿六言道:“往來百姓不可妄議士族,可不是什麼好事...”

九昭應了一聲:“知道了。”

兩人就此再次陷入沉默,直管朝著遠離劍門關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