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前,西京皇城大殿內。

同屬炎陽夏氏的六位藩王,全數到場,無一人缺席。

遠道而來的藩王們,看著大殿之上並肩而坐的二聖一一叩首行禮。

在這其中,不乏有善言辭之輩,向前跨出一步後,已是登上了一級臺階。

“與二哥已是多年未見,今日見到龍顏依舊,蘇後也更甚當年!”

坐於主位上的那夏家天子,只是簡單的嗯了一聲,並未做何答覆。

對於這樣的反應,在場六人都將之收入眼中。

即便這些年他們不曾步入西京,但這皇城之中的一舉一動,可謂是全數掌握在手。

他們的這位好二哥,臣子眼中的天子,百姓不可見的二聖之一。

其實已經很多年,都是這樣的一副木訥神態了。

雖有帝皇之形,但卻無絲毫王霸之氣。

這其中的緣由和門道,他們還是知道一些的。

原本恭敬地候在殿前的一位御前公公,看著眼前行事僭越的藩王,正要開口向其問責。

不過很快就聽到了蘇皇后的言語,他便繼續噤聲等待了。

蘇杳言道:“各位王爺這些年來...無不是殫精竭慮,時時刻刻都在為了王朝穩固而勞心費神,蘇杳必須謝過諸位!”

聽著眼前這位母儀天下的皇后,竟然自發稱呼起了自己的名字。

在場六人的臉色便變得有些得意起來,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是一種求和的表現。

這幾年來,西京對於他們幾人的管束日漸鬆散,即便封地之上一些災禍未能及時鎮壓,也不會被二聖問責,分明就是有意退意的表現。

而今殿前會面,是她蘇杳主動請的。

還未談及正事,自降身份也是她主動提的。

那麼接下來要談的事情,他們心中也多少有了個數。

終歸只是一介女流,這些年來他們只需稍稍謀劃一番,便能讓你們自囚皇城之內,永無翻身之日!

先前言語的那位藩王,臉上笑意漸濃,又是一腳遞出,再次走上一級臺階。

“嫂嫂說得什麼話,都是自家人,相互幫襯自是應該的!”

蘇杳點頭應聲道:“自家人,自然是要把君臣那些禮節都去了,與各位手足說些心裡話不是?”

立即有一人舉杯喝道:“嫂嫂這句話說得在理,今日之宴席是我夏氏家宴,無君臣之別!”

蘇杳也跟著舉起身前酒盞,看向了那位痛飲的藩王。

在此期間,她身旁的那位夏家天子沒有任何舉動,只是將目光看向了前方。

像是在看著他們六人,也像是在看著大殿之外。

在蘇杳這番說辭過後,六位藩王的言語和行為更為放肆了起來。

有人擄過了身旁的宮女,將之強行擁入懷中,隨後便將其衣服扒走肆意玩弄起來。

也有人把桌前酒盞全數倒滿,朝身旁的兄長大聲嚷嚷著,要與之比斗酒力,一分高下。

更有人起身走向二聖高座所在,一步又一步地朝那九階走去。

正當那位藩王跨出第一級臺階時,就被先前駐足第二級臺階的藩王抬手攔下了去路。

後者似是好心地提醒出聲:“賢弟可不要藉著醉酒壞了規矩,我們不可上前三步!”

前者臉上泛起不悅,扭頭就看向了蘇杳的位置。

他呼喊出聲:“嫂嫂不都說了,今日是家宴!”

蘇杳立即賠上了個笑臉,抬起手中酒盞看向了兩人。

“今日無需管顧這些禮數!”

此言一出,宴席之上的六人更為放肆。

被侵擾的宮女抽泣不已,渾身顫抖地出聲央求起來,可這樣越發激起了那位藩王的興致。

他抬手掐在宮女的脖頸之上,手中力道控制地極好,讓宮女得以喘息的同時,又可讓其保持清醒和痛苦並存。

這樣的事情,他在自己寢宮之內,已是不知做過了多少次。

小到出遊時隨意瞟見的女子,大到一州郡城內的名妓、花魁,甚至就連一些下屬、官員藏於家中的妻女,都被他肆意把玩過。

事後無一例外,全都死了。

而那兩名推杯換盞的藩王,關係最為親近,是同母所出。

今日大殿上所見之景,皆成了他們豪飲暢談的佐酒菜。

不知廉恥、為非作歹的畜牲,他們看得樂意。

勢單力薄、有意求和的嫂嫂,他們看得憐惜。

沉默寡言、不知所以的兄長,他們看得無趣。

到了最後是那站於九階之前起了爭執的二人,兩人都看向了蘇杳,看得意味深長。

蘇杳微笑著看著兩人,正準備抬起手中酒盞時,被其中一人打斷了動作。

“嫂嫂,我娘是諸位嬪妃之中去的最早的,所以每逢團聚家宴之時,我便會時常想起她...”

蘇杳言道:“我入宮雖是晚些,但也聽過言妃賢德之名...”

“孃親最喜讓我枕於她膝上,這些年不管是我屋中妻妾還是其他人,都無孃親的感覺...”

這一番話從其嘴中言出,在場之人皆是聽出了言外之意。

怕是這世間,只剩下了你蘇杳的膝間,能夠讓我憶起孃親了!

蘇杳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但很快還是擠出了笑臉,看向了那正準備踏上第三級階梯的藩王。

她笑言出聲:“賢弟可知,君可讓臣無需執其禮,但臣卻萬萬不可將之拋於腦後?”

那位已經踏上第三級的藩王,看著蘇杳的表情微微一愣,接著又扭頭看向了他們的兄長。

他呼喊道:“二哥一言不發,不正是默許了嘛?”

這句話彷彿在他心中憋了數年之久,如今竟是終於能吐出胸腹,在其他幾位兄長面前呼喊而出,在他看來是何其大的面子!

可正當他最為得意之時,原本沉默無言的夏家天子,轉頭看向了他。

那凝視而來的雙目,讓他瞬間跪倒在地!

一股來自於帝皇的威壓,從那雙眼瞳之中散發而出,將他整個人都快壓得喘不過氣來。

其餘五人皆是一驚,立即停止了手中動作,態度恭敬地看向了他們的兄長。

眾人心中無不是驚駭萬分,誰也沒想到會再見到這樣的眼神。

依照這些探得的情報來說,他們的二哥不應該如此啊?

蘇杳言語出聲:“諸位是怎麼了?都說了今日是家宴!”

這一句“家宴”在她的口中再次提起,但與先前的語氣全然不同了。

聽入六王耳中後,就像是一種譏諷和蔑視。

那匍匐在地的藩王,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的二哥,發現後者仍在盯著自己,立即又將腦袋埋得更低了些。

而先前在把玩宮女的那人,看著並無下文的兄長,發現其神情有些古怪,他便穿戴好了自己的衣物起身向前走去。

一邊向前一邊言語出聲道:“兄長今日的話,怎麼有些少啊?”

蘇杳解釋出聲:“默郎前些時日著了風寒,自是不便多言...”

“這大夏天的,兄長還能偶感風寒,怕是要好生問責一番準備御膳之人啊,來人啊!”

此人振臂一揮,隨後就轉身看向了那些低頭不語的太監。

宮女也玩夠了,倒是可尋些閹人好生折磨一番...

蘇杳出聲說道:“賢弟莫不是忘了,如今你們幾位是身在皇城之內?”

“我要替兄長好生懲戒一番這些個奴才,有何不可?他們這些賤命,豈能讓我阿兄受這些苦!”

看著對方已經抓向一名太監,蘇杳的臉色一改先前。

她冷聲說道:“當真是無藥可救...”

在其身側的那位夏家天子,突然間整個人就站起了身,緊接著便是抬手一揮!

在場的六位藩王,都在同一時刻看向了動作怪異的兄長。

也是在這一刻,聽到了那久違的聲音。

“朕本念及舊情,不願對各位賢弟下狠手,但今日所見就不要怪朕了...”

六人聽此一言,瞬間肝膽欲裂,皆是滿臉震驚地看著那夏家天子。

“不可能!夏默你怎麼可能醒...”

鉗制住太監的那人嘶吼出聲,可他還未說完話,他身前的那名太監已是一記手刀刺入了他的脖頸。

鮮血從他喉嚨之中湧出,將那位御前公公的衣袍染得越發鮮紅。

其餘五人見狀,紛紛退至大殿正中,看向了站於主位的夏默。

方才最善言辭的那人,立刻跪地在地開始朝拜起來。

“剛剛言語有失,還望陛下看在手足之情,從輕發落...”

“蘇杳...蘇後!皇后娘娘!之前是臣子妄言了,全然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不可能...不可能...”

蘇杳看著眼前的景象,緩緩嘆出一氣。

她言語出聲:“今日之家宴,蘇杳已是再三提醒過了...可諸位全無悔改之意,那便一起死了吧!”

“死”字言出的同時,整座大殿兩側的屏風之後,立即湧現出了十數名全身甲冑的炎陽兵卒。

大殿正中的五位藩王,在他們面前彷彿是一團死物,根本無人管顧五人的言語、反抗、掙扎。

亂刀斬下,不過數息時間,殿前就只剩下了一攤爛泥碎肉。

蘇杳看著眼前景象,立馬捂住了口鼻,似是想要以此緩解乾嘔的症狀。

在一旁的夏家天子,自從那句言語過後,再次陷入了沉默,面對眼前的景象沒有半點動容。

隨著蘇杳抬手一揮,那些個炎陽兵卒開始清掃起了大殿。

而最先出手殺人的那名御前公公,則是快步上前攙扶起了天子,跟在了蘇杳身後一同遠去。

......

時至六月二十六,南疆浪滄關,燎原軍帳。

踏雪侯站在主帳之內,手中死死攥緊一封密函,眉目鎖緊地看向帳外景色。

馬又頡在旁躬身靜候,隨時準備聽取蕭保立的命令。

蕭保立淡然出聲:“甘願自斷手足,放任我等南下,原來是為了此事啊...”

馬又頡言道:“侯爺,若西京之事已成定局,我們是否要早做準備?”

蕭保立將密函隨意地拋向一處火盆之中,隨後一步跨出朝帳外走去。

“亂局將起,我等臣子定當為陛下分憂!通知關內將士拔營北上,趕赴西京勤王,清君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