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孃親這般言語,月寒枝立即出聲解釋。

“娘!不是你想的那樣,先聽寒枝一言!”

冉綠綺掃了一眼自己的女兒,那透著詢問的眼神,銳利如劍。

“嗯?”

月寒枝捏著自己的裙襬,喃喃出聲道:“聽我狡辯...”

葉當聽在旁言語出聲:“月小姐這外剛內柔的性格,倒是有趣!”

林滿六扣在其肩膀上的力量逐漸加重,使得身前的老騙子麻溜地敗下陣來。

“唉喲...林大俠輕點!輕點!”

冉綠綺對於眼前兩人的印象,並沒有太大改觀,依舊只是冷眼看著他們二人的互動。

林滿六出聲道:“方才這老騙子,出言戲弄了冉大家以及月姑娘...小子在此向兩位賠不是!”

冉綠綺言道:“葉莊主在這弈劍山莊當中,地位如此不堪?”

葉當聽擠出了個笑臉,應了一聲。

“我就是一管飯管錢的,有啥地位可言,你說是吧?林大俠?”

短衫少年聞言過後,正要繼續“收拾”一番身前老騙子,卻是被月寒枝叫停了。

她輕聲開口道:“咳咳...大庭廣眾下,害不害臊!”

林滿六立即撤去了力道,身前的老騙子也終於得以解脫。

葉當聽抓得機會,瞬間哭喪起一張臭臉,整個人就趴在桌案上“泣不成聲”。

“養大、養野了的弟子,就是那潑出去的水啊...覆水難收啊...”

林滿六面色尷尬,月寒枝也同樣如此,兩人正思索著該如何收場時,冉綠綺卻是笑出了聲。

這位主母大人言道:“葉莊主倒也是個妙人啊!”

葉當聽止住了抽泣聲,一臉得意地看向了冉綠綺,甚至還擺出了些許讚賞神色。

“既然冉大家聽明白了,那麼意下如何啊?”

冉綠綺簡潔明瞭,只問了一句話:“葉莊主有幾成把握?”

葉當聽答道:“若是一月之前,只有三成把握,而今已有五成!”

“這輸贏各半的局,就敢要我月氏一同跟了?”

“月氏不跟,最終也是落得慘淡收場,跟了尚有一線生機!”

“事敗,會被炎陽收拾...事成,就被你們收拾?”

“冉大家看得通透,挺好!順帶一提,不是弈劍山莊來動手...”

兩人這一問一答間,雙方臉色都已變了數次。

葉當聽從起初的笑臉相迎,逐漸變得平淡無波。

冉綠綺則是最開始的不屑,開始變得聲色俱厲。

這位月氏的主母大人扶額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從上到下都顯得有些萎靡。

她開口說道:“乏了...明日再告知葉莊主結果...”

葉當聽言道:“無妨,葉某在此靜候佳音!”

冉綠綺再次出聲:“寒枝,替娘送兩位貴客回去歇息...”

月寒枝立即站起身來,上身略彎,雙手合在襟前向自己孃親拜了一拜。

“是!”

葉當聽此刻已然起身,朝向廳堂外面走去,對於他而言,此行的目的算是完成一半了。

林滿六趕忙跟著了老騙子身後,與月寒枝一同並排走出了議事廳堂。

待三人走後不久,一處隱蔽的屏風之後,緩步行出了一身華服的男子。

正是月氏於杭州的旁支代表——月知眠。

冉綠綺都沒看向他,便直接發問出聲:“此人與那弈劍山莊,你以為如何?”

月知眠沒有立即應聲,只是捻開摺扇,獨自在廳堂內踱步了許久。

冉綠綺沒有半分惱怒的意思,就這樣等著臺下的小輩準備心中腹稿。

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月知眠才開口出聲。

“自弈劍山莊開莊至今,可謂是聲名狼藉,但卻可立而不倒,聚而不散,故而那些風聲皆是假象!”

先戰風雪大觀樓,高樓傾,江湖亂,柳梅死了。

又對敵尋寒山,那圖鬥更是身首異處。

而這弈劍山莊仍能“苟活”至今,要說是全憑運氣?

絕不可能!

“而這葉當聽,自陸風白名聲漸起後,他也跟著一同名揚江南,可要說其武藝究竟如何,世人唯知兩戰...”

先是與陸風白、薛唐一起三戰柳梅,以陰損手段險勝那天下第一。

後是自家門前被人挑斷手筋,就此淪為一個廢人。

“現如今陸風白行於山野,弈劍山莊由這葉當聽掌舵多時,沒有出半分差池,足以見得其長處不止武藝,智謀應是更甚!”

聽完月知眠的看法,冉綠綺應聲道:“可與這些江湖門派合謀,終歸是一步險棋,畢竟我們這些商賈,最多的便是錢財,最沒用的也是錢財...”

月知眠出言道:“主母大人無需自謙,銀錢、軍餉、糧草三者皆是後勤重中之重,他們若要成事,月氏掌握的錢財他們缺不得!”

兵者,多是外行看戰術,內行看後勤。

那些為將之人,或是一些權貴們,他們總喜歡對戰事評頭論足。

想看的,只是仗打得漂不漂亮,戰術、戰略用得是不是奇招、妙手?

但一場戰事真正的關鍵,往往是後勤補給一事。

常言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那些個權貴們又有誰真正地看重這些事?

不然怎會炎陽初定時,就有人貪墨軍餉,剋扣糧草,讓平叛的炎陽兵卒無食果腹?

月知眠心中感慨之際,冉綠綺終於做下了決斷。

“明日還是由你去接那位葉莊主前來此處,族中那些老人...讓他們早些動身最好!”

月知眠抱拳出聲:“是!”

......

林滿六三人從那廳堂宅院走出去之後,引來了許多人的注視。

那些月氏子弟皆是好奇,這敢明面頂撞主母大人的弈劍山莊,最後怎麼還能讓月寒枝親自出門相送。

人群之中,不免得有些後生晚輩說起了閒話。

“這些武夫蠻子好不要臉,帶著一群惡痞佔了處偏院不說,現在居然還要主家小姐親自送出門!”

“以我所見,多半是這弈劍山莊的二莊主顏面盡失,為了那點面子非要月小姐一個晚輩同行,你看看就連身後那個護從,都能跟主家小姐一道同行了!”

“就當看個樂子就是了,也不想想那人說的什麼話,居然要我月氏讓出一半家產自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林滿六隨意掃了一眼,將那些閒言碎語之人收入眼中。

月寒枝在旁囑咐:“別理會那些人!”

短衫少年嗯了一聲,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三人直向弈劍山莊休憩的偏院而去,沒過多久廊道兩側就很少有月氏子弟出現了。

葉當聽突然出聲道:“哎...興許是方才茶水喝多了,我自個去尋個方便,要是沒找到茅廁,還請月女俠見諒啊!”

都不等月寒枝作何反應,他們兩人面前的那襲黃衫,瞬間就跑沒了影。

林滿六無奈出聲:“老騙子也就這樣了...”

月寒枝點點頭,應聲道:“還是那個味!”

兩人說著對視一眼,短衫少年趕忙將腦袋給側了過去。

月寒枝見狀立即板起臉來,她抬手就扯住了少年郎的衣領,下意識地想要將其往自己身側多扯一些。

“林滿六,你咋個跟大姑娘似的?”

力道依舊是分別時的力道,可這次卻是怎麼也扯不動了...

這下她才發現,眼前的少年郎已是比她高出了些許。

這人,長得這麼快的?

“林滿六...”

“啊?月姑娘怎麼了...”

“你躲啥呢?”

“因為這一次前來,是要來商議事情,而且往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

“所以覺得不是來找我的,就不敢見我?”

“嗯...”

看著身前這個已經比自己高了點的短衫少年,月寒枝只得踮起腳尖,以此將其重新趕超了去。

“靠我近些!”

“啊?”

林滿六神色慌張站在原地,剛剛他心裡已經想好了解釋說辭,可月寒枝一開口,他又全都忘了。

那一襲淡藍襦裙不再管顧身前的短衫作何他想,直截了當地將其環抱在了懷中。

月寒枝出聲道:“你要是還不來,我可要再去找你了!”

林滿六言道:“可再往後兇險萬分,稍有不慎,就會變得粉身碎骨...”

月寒枝墊著腳尖,將自己的額頭抵向了少年的額頭。

“往後諸事,我們一起去面對不就好了?將我排在事外,是覺得自己很厲害,很了不起了?”

“額...沒有月姑娘厲害!”

“那不就行了!”

月寒枝說完之後,立刻就鬆開了手。

林滿六見狀,也很快鬆開了都沒抱住多久的雙手。

前者提著自己的襦裙,朝前方不遠處的一處池中小亭走去,後者依舊默默地跟著。

待兩人進入涼亭之內,月寒枝隨手就倚著一處欄杆而坐,林滿六思前想後還是安分地坐在了石凳上。

月寒枝出聲問道:“剛剛我聽的有些迷糊,那老騙子與我孃親到底是說了何事?”

林滿六沉吟出聲:“老騙子與冉姨的話,應從他指向我開始...”

月寒枝驚呼道:“往後弈劍山莊當真歸你啦?我是不是得提前喊一聲林大莊主?”

短衫少年搖晃起了自己腦袋,開始出言解釋。

“老騙子說的不是弈劍山莊和我,而是整個炎陽和姜硯臨...”

聽到姜硯臨這個名字,月寒枝陷入疑惑之中,她知道並且跟林滿六一同見過此人。

短衫少年為解其心中所想,就將此次南疆一行全盤托出,期間月寒枝聽得不禁將自己的襦裙攥緊。

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林滿六才將一路見聞講盡。

江寧月氏就算在朝堂上下沒有一人為官,但要把控好這民間第一姓的名頭,定會與朝堂有聯絡、有瓜葛。

自然對於二聖擇外戚子女過繼,以此穩固朝內政權的訊息有所瞭解。

月寒枝出聲道:“所以他說的結識,也就是合作之邀?”

短衫少年點了點頭,再次出聲道:“而後那覆水難收,就是在明確告訴冉姨,姜硯臨已不在那蘇皇后掌控之中,落在了弈劍山莊手中。”

故而師出有名以後,本是三七之分的慘淡開局,就有了五五之分的可能。

月寒枝好奇問道:“總不能就找了我一家,可還有其他打算?”

林滿六咧嘴笑了笑,就與自己心儀的女子,講起了他們先前的謀劃,以及他自己設想的一些結果。

例如卻邪未能聯絡上關外的那位三山共主,陸莊主那邊該如何應變...

或是姜旭暗中使詐,並沒有去聯絡拉攏姜家,使得姜家以及硯臨的孃親落入那蘇皇后手中,他們又該找尋何處援助...

還有就是倘若此次月氏議事不成,弈劍山莊又該行何法,去將五五博為六四,甚至是反為七三...

在林滿六講述這些的安排和設想的時候,月寒枝就靜靜地看著他,絲毫沒有想插話的意思。

彷彿只要像這樣,她就能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個少年郎,將胸腹間的筆墨全數抖摟而出!

短衫少年講至口乾舌燥,眼看都快說不出聲了,他仍是沒有停歇的意思。

月寒枝坐起身來,從亭內石桌上為其倒了一杯茶水,推至了林滿六身前。

少年將茶水飲盡,笑看向了眼前女子。

月寒枝輕聲道:“劍術劍招不見長進,嘴皮功夫倒是精進不少啊!”

林滿六笑言出聲:“崇嬰他們啊,都說我是賽趙括!厲害吧!”

“咱們的林大俠,可是最厲害了!”

“那可不,這紙上談兵之法,手到擒來!”

“看把你能的!”

月寒枝說著就要抬手去戳林滿六的腦袋,後者側身一躲,就讓她撲了個空。

“林滿六,你還敢躲了!”

“啊?我下次不躲了!”

兩人注視著彼此,同一時刻笑出了聲。

笑聲在池中小亭內迴盪了很久,極其悅耳,就連飛旋在空中的鳥雀,也落在了簷上靜靜地聆聽起這歡聲笑語。

不論是久居於此的月寒枝,還是四處奔走的林滿六,他們二人已經許久未曾像這樣笑過了。

因為諸事擾心,所以奔走河山。

少年郎因為手邊、眼前、周身忙不完的事情,已經膽怯到不敢去接近心中的那位女子。

他怕短暫重逢之後,就會再次分別,可她不會,她自是明白這些道理的,但依舊會主動去尋他。

相擁的那一刻,真的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