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多時,營地之內數十支火把交錯排開,在變幻數次後,又有號角聲響徹整個營地。

嗡嗡——嗡——

“敵襲!!!敵襲!!!所有人上馬迎敵!!!”

呼喊聲在營地當中響起,此次前來的東都守軍盡數翻身上馬,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了他們營地北方。

在他們看來,那處背靠山崖的狹小樹叢之內,能有多少叛軍?

就算將整個林子塞滿,也不過百人,如何逃得過他們的鐵蹄衝殺!

都不用揮槍擲矛,就可將那些人踩踏至死,哪裡犯得著集結各處守軍?

王將軍是不是在東都城中待久了,不僅刀鈍了,膽子也跟著小了?

就在他們帶著各自的疑慮,準備向先前呼喊出聲的林地進發時,王重御馬行至眾人最前方。

王重臉色嚴峻,言語出聲:“不可輕視這些叛軍,他們並非尋常匪寇可比,稍後衝鋒聽我號令,不得戀戰掉隊!”

“是!王將軍!”

自先前那句“周標爺爺”過後,背面林地就再也沒了動靜,實在詭異了些。

王重將手中長刀直指前方,長長撥出一氣,緊接著就呼喊出聲。

“眾將士,隨我衝鋒!”

“殺!!!”

王重御馬在前,無數兵卒馳騁在後,營地之內集結的東都守軍一併前衝而去。

與此同時,樹叢當中終於行出了一人身形。

如肉山般的周標出現在了眾人面前,他單手將一柄巨大斧面拖拽在地,隨著他緩步走動,在其身側劃出了一條極長的溝壑。

王重前衝速度不減,再不過數息就可與周標正面對上。

後者暴喝出聲:“爾等鼠輩!!誰敢與我一戰!!!”

王重在其言語出聲時,手中長刀揮斬而出,直指周標脖頸。

可他眼前這個身材肥碩如豬的漢子,身手卻是異常的靈活,都不等王重動作如何變化,整個人就掄起了手中巨斧!

“王重小兒,怎麼就當了那些賊人的看門小狗了!”

斧面裹挾著風浪一併擊向那揮斬而來的長刀,頃刻間,兩人刀兵相撞!

鏘!

王重心中微微一沉,眼前這周標的手勁比他預想的還要大上數倍。

那些東都守軍也在此時,即將趕至王重身後,他心中立即做下決斷。

“我來牽至此人,先將樹叢之中其餘叛軍逼出來!”

聽得指令的兵卒開始一分為二,分別朝向周標兩側奔襲而去。

一些人本想跟著他們的王將軍,一併衝殺眼前這頭肉豬,畢竟敵將首級可要比那些無名兵卒,更能贏取軍中聲望。

此刻有號令在前,便無人再敢僭越半步。

畢竟方才山腰上的前車之鑑,如今還在被叛軍圍殺。

王重手中長刀再次遞出,準備先將周標限制當場,結果那周標竟是根本不管顧他襲來的刀刃,整個人身形暴起,朝向兩側的東都騎軍奔去。

長刀在周標身上劃出一條口子,他就像察覺不到痛楚一般,只管掄著自己的巨斧砸向最近的馬匹。

周標一斧斬下,眼前兵卒連人帶馬被砸到在地。

那人都不是被砍死的,分明是被斧面砸死的!

馬匹也被其砸的血肉模糊,整個軀幹從馬腹位置斷裂成了兩節。

周標大笑出聲:“王重小兒,是你的刀快!還是爺爺我的斧快啊!”

王重聞言後臉色陰沉,一手扯動韁繩,一手直刺手中長刀。

周標如此避戰,必定有所圖謀,不讓再放任此人這般行事!

心中的決斷,將全身力道都匯聚在了刀柄之上,他這一刀便要周標再也無法迴避。

可後者就像腦袋背面長了眼睛一樣,都不等王重如何靠近,那巨斧便再次揮動!

這一次,是迴旋砸向身後,便是王重所在。

“王重啊...管老弟說你心思太多,疑心太重...”

周標的聲音分明不大,卻定精準無誤地傳入王重耳中,又或是他極為在意周標的言語,所以才會將這番話聽進去。

他...什麼意思?

王重扭轉手腕,以雙手握緊刀柄,如此才將周標揮打而來的斧刃攔下。

就在他以為周標準備繼續出手時,那肥碩漢子竟是又跑了?!

這一次,依舊是衝向那些準備奔襲入林的東都騎軍。

王重臉色開始變得有些難看,他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周標行至此處,若非不是為了兵行險道,準備暗自偷襲營地的話,那他是為了幹什麼...

是為了吸引他來此,吸引其餘守軍來此?

在他思考之時,周標已是連斬六人,與之相近的騎兵都已停止前衝,全數撥轉馬頭注視著眼前的“肉豬”。

此時此刻的周標,他自己的鮮血與那些慘死之人的汙血,將那肥碩的身軀全數染紅。

本是令人作嘔的肉山,彷彿披上了一層血紅戰甲。

“來啊!!!你們這些個中原雜碎!!!”

周標的暴喝,將那些人的座下馬匹都震懾得向後退了幾步,甚至有些戰馬的腦袋不停搖晃,彷彿是在怕那頭肉豬。

王重也在其呼喊聲中清醒了過來,他竭力嘶吼出聲。

“所有人!回防營地,不要再深入了!!”

可現在想明白,似乎有些為時過晚了?

他在發號施令的同時,行入林間的那些東都騎兵也察覺到了異常。

這樹叢之中,哪有什麼叛軍?

唯有正前方,出現了些散落在地的奇怪物事...

有的形如人狀,但卻小如孩童,有的像是裝填的木箱,還有的就像是村戶家中的草墩。

正當他們聽見王重的呼喊聲時,突然一道眩目的火光沖天而起!

緊隨其後的是“嗖”的一聲,在眾人的注視下,那道火光射入了林間,就落在他們前方不遠處...

在火光的映襯下,他們看清了前路上的阻礙。

正中是一尊烏黑的羅漢雕像,觀其材質似是木質,可被抹得汙穢不堪。

在旁的那些木箱、草墩與之相同,皆被抹上了一層汙垢。

下一刻,爆鳴聲轟然響起!

轟轟——轟——

火光在夜幕當中極為耀眼,爆炸聲同樣如此,向前衝鋒的叫喊聲根本無法將其壓下。

就連那些沒能撤出火海,被火焰吞噬的叫喊聲也被爆鳴一併吞沒。

不過幾息功夫,便是數十騎東都騎兵,就這樣連人帶馬一同葬身林中。

王重看著林間燃起的烈火,整個人頓時肝膽欲裂。

他本以為管驍是想兵行險道,結果來此的只有那周標一人,並且在其身後的林間,極有可能佈滿了火藥,用作此戰第二次威懾。

周標在人群當中不停廝殺,他的笑聲越發大了起來,其笑聲好若廟宇內的巨鍾,將周圍的騎兵全數震懾住了。

“王重小兒,我佛慈不慈悲啊!”

王重迅速看向周標所在位置,他口中不停呼喊這回防營地、回防營地。

因為他的擔憂,正一點一點地加重...

如果今夜山腰、山腳皆為誘敵之策,那管驍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他又扭頭看向山腰,此時那邊的火光,已是所剩無幾。

看著火光閃動的樣子,應是一些還在被戲耍的愚人,被叛軍在林間逐個擊破,死不足惜...

他心念至此,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依照剛剛下屬所言,無非是有十幾騎人馬衝出,怎麼會至今都還有火光閃動?

王重終於想明白了,管驍將他的部署、謀劃,甚至是應對之策全都想到了...

他看向周標言道:“管驍用你一人換我百人,倒是捨得...”

東都騎兵眼中的兇狠肉豬,王重眼中的悍將,如今已是血痕遍佈全身,有幾處傷勢重的地方,更是白骨可見...

周標的笑聲依舊不止,他拖拽巨斧的同時,抬手攬了下肚皮上被劃開的肥肉,笑聲更大了。

“咱這一身氣力全在這上面了...王重!莫要恁多廢話,提刀來戰!”

王重翻身下馬,只是一個箭步就衝向周標而去。

“你們儘快撤離此地,我稍後便到!還是看好東南方向,賊人應是從那襲來!”

待其話語將盡時,突然有人呼喊出聲。

“注意!!後方有敵襲!!!”

王重聽得此言,出刀都慢了半拍,瞬間就被周標搶得先手。

霎時,巨斧轟砸而下,王重趕忙扭動刀身,強行格擋巨斧帶來的威勢。

不可能...不可能那麼快!

周標嘶吼出聲:“王重...對敵之時,可不該如此分心啊!”

斧面將他手中的長刀一點又一點的向下壓去,刀背已經抵在了肩甲之上,可週標的力道依舊不減分毫。

王重只得一腳遞出,踹至周標腹部傷口所在,想要以此使得對方卸去幾分勁道。

鐵靴沒入其腹部的瞬間,周標僅僅是面色閃過一瞬的痛楚,隨後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的瘋狂!

周標將自己的腦袋徑直向下砸去,迅速撞在了斧背之上,以此使巨斧再次迸發出驚人的力道。

咔!

王重手中長刀再也經不住巨斧的威壓,整個刀身從正中崩碎開來。

隨後便是斧面穿過刀刃,直接將其右臂斬落在地!

王重悶哼一聲,強忍著痛楚朝左側泥地翻滾而去,身形騰挪數次便遠離周標所在。

本是跑遠的幾名兵卒,看著他們的主將落至下風,迅速調轉馬頭回援王重。

周標將巨斧隨手丟在一側,整個人開始大口喘息起來。

那些個東都守軍將王重攙扶而起後,都看向了那頭似乎已經力竭的兇狠肉豬。

王重顫聲說道:“儘快將此人擊殺...回援營地...要快...”

他的心緒已經有些雜亂了,只有一點還算清明,眼前之人必須死,不可讓其活下來。

將王重掩護好後,在場的東都守軍皆是握起手中槍兵,準備一同出手強殺周標。

就在此時,忽有一騎奔襲而至,馬背上的少年郎拉起弓弦,看向了王重等人。

他呼喊道:“遼城都督在此!爾等休想再向前一步!”

來者,河北遼城都督之子——鄭寬。

鄭寬振弦右臂一鬆,一枚箭矢便擊射而出,這一箭射向王重右耳。

箭矢從其耳畔位置劃過,將其身後一名東都兵卒射殺當場!

鄭寬再次出聲:“這第一箭!是讓你王重知道,我河北男兒南下決心!”

說完之後,少年郎從腰間又摸出一箭,在其弓弦之上再次拉弓如滿月。

不等那些東都兵卒繼續靠近周標,箭矢就在此射出!

嗖——

其箭矢聲勢極快,讓那些進犯周標的兵卒,根本來不及躲避。

離得最近的那人,就此倒在地上,沒了生氣。

“這第二箭,是替他告訴你王重!倘若皆是這般戰法,不如躲去東都換我們來攻城拔寨!”

王重看著御騎之人越來越近,他推開身旁的護衛,直面向了那鄭寬。

他呼聲喊道:“倒是讓管兄失望了...但今日王重必須守在此處!”

鄭寬見其竟然主動露面,立即再摸一箭搭在弦上,這一次瞄準了王重的腦袋。

只要將這東都守將射殺當場,其餘人馬不足為懼,皆可被那管驍破之!

弓弦之上,箭矢已被少年拉至極致。

隨著羽箭飛旋的聲音響起,箭矢疾射向前,直指王重頭顱所在。

“這第三箭,就要了你王重狗命!”

可這一次,並沒有想鄭寬預想的那般,箭矢並沒有直中對方腦袋,而是在半道被攔了下來?

似乎是在王重背後方向,又有一箭射出,極為精準地射向了鄭寬射出的羽箭。

少年郎立即向王重身後看去,他發現在其身後百步之外,行來一騎身影。

只有一人...

鄭寬心中暗想道,那人是誰?單憑先前那一箭,對方箭術定在他之上。

王重也有些疑惑地撇頭看去,等看清來人模樣時,他不禁心中一顫。

是那日烏夜騎進入東都之後,出箭射殺他部下之人。

此人出現在這裡,那就說明在他身後,一早就埋伏好了烏夜騎。

在那位褚將軍眼中,東都守軍就這般不堪嘛...

好像也的確如此,首當其衝的便是他這個擔任守將一職的窩囊廢。

王重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捂住自己的右臂,向道路兩側退去,因為往後的主場,就不是他來做局了。

鄭寬看著王重的舉動,立即做出了反應,他抽出腰間所有羽箭,全部搭在了弓弦之上。

他一箭接著一箭的射出,朝他御馬而來的那人也是如此,手中鐵弓同樣的振弦射箭。

那人每一次出手,都將少年郎的羽箭擋下,可以說是精準無誤。

鄭寬在一次三箭齊發後,趕忙扯動韁繩,隨後就向周標衝去。

在臨近肥碩漢子身側時,他一把就拽向了周標的肩膀,後者趕忙用盡最後的氣力翻身上馬。

他們必須逃!兩人都明白,就算合力都不一定能勝過那人。

方才鄭寬的出手是全力以赴,而對面那人,就像是在戲耍孩童一般。

鄭寬和周標共乘一馬,就此準備逃離山腳營地,身下的高頭大馬在少年的催促下,用盡了全數氣力向前奔襲而去。

而方才與鄭寬對射的那人,只是隨意地拉動弓弦,朝著兩人的後背瞄了瞄。

他自個言語出聲:“咻——”

就這樣,拉了一個空弦,放任著鄭寬、周標二人離去。

等到他穿過王重身邊時,看了下眼前狼狽不堪的東都守將。

“王將軍連著第一夜都扛不住?”

王重沒有立即應聲,只是盯著前方還在苦戰的山腳營地。

他向身側的護從出聲道:“先行去平息營地之亂,叛軍回撤後不可再追擊,穩固局勢要緊!”

那幾名東都騎兵齊聲喝道:“得令!”

言語完畢後,他們便衝向營地各處指揮作戰。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山腳營地的慌亂才得以結束,所有東都守軍臉上皆是疲憊之色。

方才即便是各處守軍回援營地,仍是被那些甲士衝亂陣型。

彷彿那些甲士才是騎兵,在山腳營地內一次又一次的將他們騎兵陣型衝散,根本沒有給他們匯攏合擊的機會。

不過好在人數眾多,那些甲士也不是什麼不會死的人,在騎兵衝殺之下,也能迫使其死傷大半不止。

此刻倒在營地之內的叛軍屍首,便有三百之多...

王重行入營地之內,腳步顯得有些虛浮,他看著屍橫遍野的場面。

有與他朝夕相伴的下屬,有碎骨無數的戰馬屍體,還有那些曾是駐守河北的烏王甲士。

這些人...本該都是炎陽的兵卒啊...

那名烏夜騎將領跟在王重身側,對於眼前的景象他提不起一點興致,好像這些人的死於他而言,根本無足輕重。

他言語出聲:“往後王將軍,可要我們施之援手啊?”

王重駐足原地,過了許久才緩緩出聲。

“往後全憑將軍指示,王重定當竭盡所能,不讓將軍失望...”

那人雙手負後言道:“王將軍如此甚好!那就聽我的第一道指令!”

王重躬身在側,應聲道:“末將...在!”

那人似笑非笑地出聲道:“從今日起,東都守軍盤踞山下不可進攻,勢必要勸降管驍等人!”

聽到這裡,王重整個人如墜冰窟。

勸降...又是勸降...

那褚戌如此,今日前來之人也是如此,他們的目的還不夠明確嘛?

王重捫心自問,他知道烏夜騎想要什麼,但他無能為力,只能照著他們的想法來做。

那褚戌如今肯定就藏於暗處,想要看著他與管驍兄弟鬩牆,同室操戈!

王重沉默了許久,最後抱拳出聲:“末將,領命!”

自此以後,本是駐守東都的兵卒,全數都被調到了珈藍寺的山腳下,開始輪流駐紮此地。

在東都守將王重的指令下,所有東都守軍不得上山侵襲,只能留守山下回擊叛軍。

而盤踞珈藍寺內的管驍等人,並不清楚這些安排,只能得出王重想要以圍困之法,將他們徹底困死在山上。

管驍幾次派人奇襲,都未能引得東都守軍回追上山,最後他們只能作罷,就此在寺中枯坐。

時間一晃,便是半月...

珈藍寺內已是斷絕糧草,管驍等人只得飲水果脯,若是再不找尋破局之法,只能與之死戰一場,就這樣埋骨此地。

周標更是自罵一聲,山下衝殺沒死透,今兒居然要餓死山上!

管驍獨自登上高塔,行至最頂層時,看著那位老和尚依舊枯坐在佛像之前。

他雙手合十,朝其拜了一拜。

老和尚捻動手中佛珠,言語出聲道:“施主如若定力如此,何必來此一遭...”

管驍雙手匍匐在窗沿上,他勾著腦袋看向了山下風景。

他言語出聲道:“此行其實大家都知道,本就是要死的,根本不可能成事...”

老和尚應聲道:“是為後人鋪路造林?”

管驍言道:“我等死後,必會有義士再跟上前,將那些賊人剿滅!”

我等雖死,可在我等身後,還有萬萬人!

無人會懼,無人會忍受賊人壓迫,亦無人可以霸道威震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