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軍營地內雙方議事的同時,盤踞在東都的烏夜騎,也迎來了一批“客人”。

東都內城軍營帥帳之中,褚戌自接到軍報後,他就一直在帳中靜坐等候。

早在今日清晨時分,便有烏夜騎探子來報,於東都西北方向的山林內,有可疑的行軍跡象。

對於這來歷不明的軍隊,褚戌起初以為是那北燕王所屬表面上與南地輕騎會面,背地裡欲行暗度陳倉之事。

褚戌正準備下令派人前去確認真偽時,內城軍帳之外就多出了一行人。

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甚至就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曾被稱作帝國利刃的組織——卻邪。

領頭之人,更是這個組織的創立者“笑塵”雲亦塵。

褚戌捻動手中軍報,來回仔細翻看著其中訊息,似是打算從其中嗅出卻邪的來意。

雲亦塵...本該領命南疆圍殺蕭保立的你,為何會出現在此?

沒過多久,軍帳外就傳來烏夜騎護從的呼喊聲。

“將軍,人已帶到!”

褚戌應了一聲:“進...”

沒等他言語完畢,軍帳的門簾就被從外朝內掀開。

一名身披玄黑軟甲的男子走入帳中,他臉色淡然地在褚戌身上打量了一番。

“褚兄...許久未見,別來無恙啊!”

褚戌反問出聲:“烏夜騎與卻邪之間,並無交集可言,我與你雲亦塵更是不曾見過,何來許久未見之說?”

雲亦塵言道:“我等所行,皆是為炎陽穩固而出力,這般共事一場,不可謂神交已久嘛?”

褚戌眼底閃浮現出一絲淡淡的殺意,但很快便一閃即逝。

他言語出聲:“那不知卻邪來此是為何事?”

雲亦塵應聲道:“請褚兄即刻起,率領烏夜騎全軍回援西京!”

褚戌疑問出聲:“雲亦塵,你於南疆困守那蕭保立失利,不回西京覆命...反倒是領軍從西北而返,如此大費周章,你的目的是什麼?”

雲亦塵答非所問:“山南、京畿兩地接連有州城倒戈,難道你褚戌不知?”

褚戌將手中軍報一丟,站直身子回應道:“依照原先安排,即便你雲亦塵沒有圍殺蕭保立,讓其突圍南疆,不該是由你坐鎮山南穩固局勢嘛?”

雲亦塵依舊沒有回答褚戌的意思,他只是向左側靠了靠,將營帳正中的位置給讓了出來。

很快,就有一襲硃紅大袍的老者,緩步走進帳中。

觀其衣飾,是西京皇城內的御前公公,其相較朝中官吏雖無實權,但說話分量卻是要比肩一些官員重得多。

老者言語出聲:“雲亦塵北上整軍一事,是陛下的意思...”

褚戌雙眼微眯,將眼前的這名御前公公好生打量了一番。

他認出了眼前之人,是西京皇城的大貞殿上,負責為二聖傳話的李成摶。

褚戌出聲問道:“那今日來此,也是陛下的意思?”

兩人口中的陛下,早已不是曾經坐擁萬里河山的夏家天子,而是那位廢帝自立,自命聖德光耀皇帝的蘇皇后。

李成摶疑惑出聲:“褚將軍以為,咱家會假傳聖上旨意?”

褚戌陷入了沉默,他雙拳緊握負在身後,臉上終於露出一些難看的神情。

李成摶見對方不回應,將手中托住的拂塵換個邊,同時深吸了一口氣。

他出聲道:“褚將軍可是要忤逆陛下的意思,見西京陷危難而不顧嘛?”

褚戌回應出聲:“陛下親授斧鉞於己身,褚戌自是不敢違背,但這些安排都有違常理,李公公應該也有所察覺吧?”

其實在褚戌的心中,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想法,早已呼之欲出。

可眼前形勢,分明是李成摶逼他回援西京,在這其中定有些不得而知的安排。

李成摶嗯了一聲,斜眼瞟向了一旁的雲亦塵。

他開口出聲道:“陛下的意思,是為了成功穩住漠北不亂,才讓卻邪北上前去試探寒川王,結果蟄伏南疆的蕭保立,卻在這個時候破關而出,所以才有了回援西京的想法。”

褚戌問道:“那東都之後如何處置,莫非是要將關河、河北、河南三地全數落於叛軍手中?”

李成摶言道:“褚將軍帶人回援後,此地會交由卻邪鎮守,我也會在旁親自督戰...”

褚戌將目光看向了雲亦塵,口中下意識地喃喃出聲:“就憑他們?”

在他的眼中,不論是隱居西蕃雪山多年的“笑塵”,還是那個代行八將權能的“青竹”,都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

要是卻邪真的能為炎陽效力,真能為陛下效忠,南地先前還會有屠惡門之亂?

直接讓他帶著烏夜騎出手,先領兵馬踏江南,再橫掃嶺南、黔中,最後將南疆的蠻子一掃而空!

屆時,還有誰敢與陛下唱反調?

陛下又何須大費周章,謀劃這廢帝一事?

大可改朝換代,做這萬里河山的天下共主!成為這一方天地的新主人!

雲亦塵言道:“東都是為卻邪起家之地,褚兄在此駐軍多日,可將城內暗格盡數摸清了?”

褚戌眉目緊鎖,他冷眼看向了這位八將之首。

“不過是些城防用具罷了,只要叛軍無法入城,何必用到卻邪所設器具?”

自從烏夜騎“佔據”東都後,褚戌就派人開始搜尋卻邪昔日設定的城防器械。

有藏於城牆四角的火牛弩車,有隱於富家豪宅內的御城載具,也有設立在外城各處主幹道的伏兵據點。

但如果只是這些器具、佈置,隨便一座炎陽北地的州城,都是一應俱全,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雲亦塵口中的“暗格”,定遠不止這些!

雲亦塵言道:“我觀鎮東門城牆情況,即便城中兵卒修補再快,已是撐不過半月了...到時候褚兄還能攔住叛軍入城?”

褚戌應聲道:“那如果換作卻邪來,你雲亦塵就能依靠那些暗格取勝?進而將叛軍逼退城外?”

雲亦塵舉起一臂,朗聲開口道。

“雲某大可在此立下軍令狀,卻邪所屬必會死守東都,如若兵敗城破,導致叛軍佔據東都,我雲亦塵就將腦袋雙手奉上!”

褚戌對於眼前之人的豪氣干雲,根本提不起半點興致。

古往今來,那些胸無大志、目中無人之輩,誰不是口出狂言?

最後落得一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時,他死了就死了,可放任其意氣用事的人該怎麼辦?

雲亦塵的慷慨言辭,李成摶的奉旨傳話,陛下的古怪安排...諸多種種,他自認擔不起!

褚戌沉聲說道:“西京危在旦夕,必須有人解圍,東都叛軍盤踞,定要駐軍留守...”

他將目光死死地鎖向雲亦塵的身影,後者雙手抱拳在胸,臉色淡然如常。

褚戌繼續出聲道:“你雲亦塵若是有半點歪腦筋,待我屏退蕭保立後,就親自來取你命!”

雲亦塵言語出聲:“卻邪是炎陽最為鋒銳的利刃,自劍成之日起,便以山河穩固為己任,不曾有過二心!”

李成摶看兩人終於將事情定下來,立刻將手中拂塵託穩,緊接著朝前走了兩步。

硃紅大袍的身影行至兩人正中,同時也是軍帳的中心位置。

他朗聲開口道:“褚戌!雲亦塵!”

前後兩人齊聲喊道:“末將在!”

李成摶抬頭看向營帳棚頂,其眼神似是透過了帥帳,開始傳頌起天外之音。

此時此刻,西京皇城大貞殿外,也有一名身著龍袍的女子,在百官的簇擁下,揚頭看天幕。

“即日起,烏夜騎回援西京,領受鎮壓燎原叛軍之職!卻邪率軍坐鎮東都,領受穩固東都抵禦叛軍之責!不得有誤!”

褚戌與雲亦塵兩人再次呼喊道:“末將領命!”

李成摶的聲音,在言語盡時已是顯得沙啞無力,他乾咳了兩聲後,就將腦袋偏向了別處。

他艱難出聲道:“既已領命,還望兩位儘快交接,莫讓陛下等久了...”

褚戌移步繞過桌案,就開始向外走去。

待其走到營帳出口時,他轉身最後看了一眼雲亦塵的身影。

“末將即刻整軍出發,往後東都就交由李公公和卻邪了...”

李成摶像是因為先前竭力呼喊的緣故,仍在不停地乾嘔咳嗽,沒有任何回應褚戌的意思。

雲亦塵保持著先前抱拳的動作,回身看向了營帳邊緣的褚戌。

他出聲道:“褚將軍大可放心,卻邪必會死守東都!”

褚戌收回目光,徑直向外走去。

如此一來,東都內城帥帳之中,只剩下了李成摶和卻邪之流。

這位御前公公過了許久,終於不再咳嗽,整個人的身子都要比先前站直了些。

他看著桌案上那些被烏夜騎收集整齊的軍報,沒來由地言語出聲。

“如今陛下安排的事情都已了去,雲亦塵...你是否能告訴咱家,烏夜騎先前為何止步東都,而不繼續挺進河北?”

雲亦塵言道:“自然是陛下有所安排,讓他領悟了駐軍在此的意義...並且留了那管驍一命。”

李成摶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提起手中拂塵,將身上的硃紅大袍拍打了個遍。

雲亦塵抱拳向其行了一禮,言語出聲。

”李公公若是乏了,可以先去歇息,稍後我會帶下屬領軍入城,與烏夜騎做最後的交接事宜。“

李成摶沒有回頭看向雲亦塵,轉身朝營帳外走去。

“不管是穩固河山的利劍,還是席捲天下的斧鉞,皆是君權所授,他褚戌不能忘...你雲亦塵更不能忘!”

雲亦塵對著遠去的硃紅大袍,朗聲回應道:“卻邪定當至死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