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聽聞一聲輕喝,在一旁負責監督用刑的掌事太監不由轉頭望去。

只見來人撐著一把傘,儀態端莊,氣度溫婉,而這位貴人他也識得,正是被太后視作未來準王妃的吏部尚書之女,史曼姿。

掌事太監當即露出一個笑臉,急忙迎上前去招呼道:“史小姐,您怎麼來了?”

史曼姿並沒有作答,只是朝掌事太監匆匆點了下頭,隨即徑直朝林綰綰疾步走去。

當她臨近時,才赫然發現,林綰綰背後的那片殷紅,竟非緋色衣衫上的暗紋提花,而是不斷滲出的斑斑血跡!

史曼姿瞳孔一顫,再也顧不得禮儀規矩,立即丟掉了手中的傘,衝上前去攔住了施刑的太監,“別打了!”

那名正在執行刑罰的太監被史曼姿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停了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掌事太監。

掌事太監見狀也是一愣,這位史小姐素日裡最是溫文有禮,而今卻不知為何要阻擾他們行刑?他隨即面露疑惑地望向史曼姿,“史小姐這是……”

他話還未說完,便見史曼姿半蹲下身,輕輕為林綰綰拂開了額前被冷汗浸溼的髮絲,神情緊張地問道:“月晚,你怎麼樣了?”

林綰綰強撐著身子,虛弱地搖了搖頭,“我沒事。”

“敢問公公,不知月晚所犯何事,要受此刑罰?”史曼姿瞧著林綰綰毫無血色的面容,當即紅了眼眶,抬眸看向掌事太監,聲色俱厲。

掌事太監見史曼姿這副模樣,心中恍然,看來這位史小姐與此女關係匪淺,而史曼姿身份尊貴,他自是不敢怠慢。

掌事太監當即躬了躬身,如實答道:“史小姐您有所不知,此女以下犯上衝撞了太后娘娘,虧得太后娘娘仁慈,才沒有治她死罪,只是略施懲戒,罰她杖責三十而已。”

“月晚素來知禮守節,又怎會衝撞太后娘娘,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史曼姿柳眉緊蹙,忽而神色一轉,語氣不由緩和了幾分,客氣道,“公公可否暫且停手,待我向太后娘娘問清緣由後,再請她定奪?”

掌事太監一聽,不由面露難色,猶疑道:“這……奴才們只是奉旨行事,史小姐可莫要為難奴才們。”

史曼姿站起身,從袖中掏出一個鼓鼓的錢袋,放在了掌事太監手上,又朝他施了一禮,言辭懇切道:“煩請公公行個方便,代為去內殿通稟一聲,說臣女史曼姿求見太后娘娘。”

掌事太監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錢袋,故作為難地看了史曼姿一眼,繼而將錢袋揣進了袖口,躬身諂笑道:“既然史小姐要求見太后娘娘,奴才自當去替您通稟一聲,您稍等。”

言罷,掌事太監便朝內殿走去,臨走前不忘朝幾名行刑的宮人使了個眼色,兩名攥著林綰綰的侍女這才鬆了手。

天色逐漸亮了起來,雪依然搓綿扯絮地落著,聲勢浩大卻又悄無聲息,就像是在奔赴一場盛會,一夜之間已是銀裝萬里,偶有朔風颳過虯枝傳來幾聲嘶鳴,給這陰沉的雪天平添了幾抹悲涼。

史曼姿趕緊取下身上的斗篷,蓋在了林綰綰微微顫抖的身上,隨後又蹲下身,將林綰綰已被凍得青紫的雙手捂在懷裡,眸子裡盡是關切和擔憂,“究竟出了何事?你怎麼會被太后打成這樣?”

林綰綰死死咬著下唇,緩了片刻,才兀自壓下那股鑽心的劇痛和徹骨的冷意,隨即衝史曼姿淡然一笑,開口道:“別擔心,都是些皮外傷,我無甚大礙,是他讓你來的?”

林綰綰心裡十分清楚,從蘇瑾讓子玉送來凝神丹的那刻起,他便已洞悉到太后此次召她入宮的目的,只因自己執意要留在宮裡查西荊暗棋之事,所以他才會讓子玉轉告自己那句話,其意便是,若太后真要對自己動手,也不必有所顧忌。

只是他們都沒料到洛淮舟會出意外,讓太后得以順勢發難。當她見到史曼姿出現時,便知道,蘇瑾已得知洛淮舟被擄走的訊息,也已經猜到了她在宮中的處境,所以才會請史曼姿進宮來穩住太后,為他拖延時間。

見著林綰綰不甚虛弱卻依舊堅強的模樣,史曼姿心中一慟,眸中不禁閃過一絲心疼,紅著眼眶點頭道:“蘇公子得知祿親王被擄走的訊息後,就立即去尋祿親王的蹤跡了,同時又派人來通知我,說你在宮中恐怕會有麻煩,讓我務必要在宮門開啟之時,到太后這裡尋你。可你不是被太后召進宮的麼,為何會……”

說到此處,史曼姿微微蹙眉,神情中流露出一絲不解。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林綰綰有些諷刺地扯了扯蒼白的唇角,“太后以為我接近洛淮舟是想要飛上枝頭,原本是想召我入宮來敲打一番,卻不承想,洛淮舟又在此時遭此一劫,太后關心則亂,自然將火氣發洩在了我身上。”

林綰綰輕描淡寫地將太后不擇手段的言行一筆帶過,並未將其中的陰謀詭譎告知史曼姿。史曼姿畢竟是南陵吏部尚書之女,且又受太后看重,若是把真相告訴了她,只會讓她在夾縫中左右為難。

史曼姿神色一怔,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卻被林綰綰伸手製止。

“抱歉,將你拖入了這趟渾水。待會若是見了太后,無論她問你什麼,你都不必隱瞞,如實回答便好。”林綰綰略帶歉意地衝她笑了笑,轉而輕聲提醒道,“你是大臣之女,又一向溫婉守禮,這個時候當以明哲保身,切莫為了我,衝撞太后,牽累到自己。”

“朋友之間本就應當相互幫襯,又怎能算拖累?”

史曼姿微微抿唇,眼波流轉間,盡是真摯之情。她聲音依舊輕柔,卻又顯得格外堅定,猶如一株蒲草,看似柔弱,實則堅韌無比。

只見她抿唇一笑,道:“在未遇見你之前,我一直認為女子生來便要被世俗禮教所束縛,終生只能困在那一方宅院之中,直到後來認識了你,我才知道,女子在這世間也能活得恣意灑脫,也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一片廣袤天地。曼姿今生能遇見你與蘇公子還有祿親王這樣的妙人,已是無憾,更遑論還能有幸與你們成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