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遷直視著她銳利的目光,眸子微眯,眼底一瞬間似劃過一道陰鷙的寒芒,轉眼嘴角又浮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認出西荊的暗探我不奇怪,但是這北溟的暗探你是怎麼認出來的?”

此時,林綰綰的內心如同拂去塵埃的明鏡,瞬間清明,原來他今晚讓她到這等他,就是為了讓她看這一出鷸蚌相爭的戲碼,他是在懷疑什麼嗎?或者是想試探她,抑或者是想警告她?

種種猜忌和憂思都在她略微發涼的心裡翻騰不已,這位東宸國君的心思如此深沉,往後若真與他同船而行,豈不是與虎謀皮?

她心中冷笑,表面從容答道:“四國排除掉西荊,你東宸想要坐收漁利斷不會在這個時候出手,所以就只剩下南陵和北溟,德惠帝在自己的地盤以他的秉性,何須大半夜派暗探出來找東西?若真有目標,他早就大規模地搜刮了,而那黑衣人連面罩都不戴,說明此人平日不在南陵走動,並不怕旁人認出他,那麼,只能是北溟。”

“從小就覺得你古靈精怪,聰慧敏銳,沒想到竟這般通透,倒是有些意外啊。”

蘇景遷深深地凝視著她,眼底那抹驚喜之色漸漸凝成了笑意,那不經意間地展顏一笑,使他整個人顯得耀眼至極。

林綰綰微微一怔,迅速移開眼去。也許是那個笑容太過耀眼,灼傷了眼睛,她輕輕合了閤眼,再睜開時,紅唇冷勾,神色中的暗諷之意略略遮掩,卻也不難品出,那言語之間的深意更是讓蘇景遷微微顰眉。

“我才應該意外才是,竟不知東宸國君何時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

“南陵這局勢,其他兩國的暗流滲入進來也非我的意料之外,只是不知為何這麼巧,他們最近的動作越來越頻繁,屢屢露面,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蘇景遷別有深意地盯著她,笑容中多了幾分古怪,“不過他們越是這樣爭搶,對我來說就越是好事,這樣這些暗刺我拔起來才更為容易,你說是嗎?”

林綰綰似察覺到他眼中的異樣,不著痕跡地避開眼,問道:“你知道他們在找什麼?”

蘇景遷挑了挑眉,神秘一笑,“大抵是傳聞中的那本可以亂陣退敵的‘七殺琴譜’吧。”

她分明瞥見了他含笑眼裡浮動的狡黠之意,可一轉眼,卻又無跡可尋。

她不動聲色道:“你是說三百年前四國大戰時,那本從無相門傳出的‘七殺琴譜’?”

蘇景遷點頭,“傳聞此譜分為四卷,各自散落民間,若能集齊全譜,不僅可以禦敵還可以亂敵心智,琴聲起,不出七步便可以使其心智大亂轉殺自己陣營之人。前些月,這本琴譜其中一卷在南陵出現,所以,他們才會派人在南陵四處搜尋。”

林綰綰好笑地搖頭,“這些不都是傳聞嗎?這世上哪有如此邪門的曲譜?”

蘇景遷沒有說話,看向她的目光卻顯得意味深長。

林綰綰察覺到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淡淡掃了他一眼,“你看起來無甚興趣。”

“你不也一樣嗎?”

兩人的臉上都掛著清淺的笑意,話裡的弦外之音使他們默契地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讀到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狡詐之色。

林綰綰神色一轉,淡淡起身,“很晚了,東宸國君若無其他要事,我便回去休息了。”

蘇景遷默然片刻,略略頷首,“也罷,有些事,過些時日再說吧。”

“告辭。”

林綰綰微微福身,邁步離去。

蘇景遷若有所思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直到最後一抹紅色消失在視野裡,他才緩緩舒了一口氣。

……

孟夏之月,春意闌珊。

北溟國國都上淵城,懷王府內一名身著白袍的青年男子倚坐在亭下的小几前賞著月色。

月光如水灑滿院中的花木,宛若披上一層薄薄的銀紗。夜風入鼻,花香繚繞,蟲鳴淺唱,草木弄影。

他一襲白衣如雪拂過,一如他的眉目纖塵不染。一頭烏墨色的長髮光滑得如同上好的絲緞,未綰未系,任由它隨意地散落於腰際。他的肌膚白皙,恍若雪光,氣質俊逸出塵又自帶風雅,一雙鳳眸看似溫潤卻又深不見底。

他望向亭外的目光溫柔且繾綣,想似在思念什麼,旁邊煮茶的侍女時不時地為他的茶盞裡添著熱茶,縷縷煙霧中,他好似九重宮闕上的謫仙,趁著夜色下凡,撩人心絃。

“王爺,那邊傳訊息來了。”

這時,一個侍衛打扮的男子快步走來,雙手呈上一封信。

白袍男子收回目光,揮了揮手示意侍女退下,待到無人之後,他才略帶急切地展開信,信上的內容讓他出挑的鳳眸中閃過輕微詫色,隨即無奈一笑,把信收進了衣襟。

南陵,可真是熱鬧啊。

他復看向亭外的月色,沉吟片刻,微微側頭朝身旁的侍衛低聲吩咐道:“墨北,去準備下,我要去趟南陵。”

墨北聞言眉頭一皺,連忙拱手道:“王爺,如今之際,其他三位可都盯得緊吶,若是現在去南陵必定會讓他們起疑,留在上淵城才是上上策啊!”

白袍男子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蒼茫的夜幕,“半個月。”

“北溟離南陵車遙路遠,就算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也需一個多月,半月又豈能來回?”

“那是他人,我半月即可。”

墨北立即明白他心中所想,一時情急,直接俯身跪地,勸諫道:“王爺!那功法何其傷身,燕大夫千叮萬囑,您可千萬不能再用啊!”

“見她,無妨。”

白袍男子一想到那個朝思暮想之人,唇邊不自覺地浮起一絲極淺的笑意,目光也變得輕柔起來。

他去意堅決,墨北卻絲毫不肯退讓,從他身側跪行於他身前,再次俯身磕頭,情緒略顯激動,“我們籌謀多年,好不容易才站穩腳跟有了今日之勢,倘若此次行蹤稍有敗露,那多年的努力便會付諸東流!請您三思啊,王爺!”

“……”

他臉色微沉了幾分,垂眸看向陪伴多年的心腹,眼中神色漸漸微妙,似有兩頭角力的野獸在使勁拉扯,令他心中浮起一絲焦躁。

“王爺,您這些年不敢去見她,就是怕那三位知道了您的軟肋,若此次被他們發現,這些年的保護豈不白費?況且,再過不久便是皇上的壽宴,您可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一絲差錯啊!”

“……知道了。”

白袍男子閉了閉眼,清朗的臉上帶著淡淡苦澀,那個人還是一如既往地令他羨慕啊。

他俯身溫和地扶起墨北,將那些在流年中已浸入骨髓的思念化作一聲嘆息,“給他傳個口信,讓他替我照顧好她,我這邊一得空就去接她回北溟。”

墨北起身,心下鬆了一大口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