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的熱心人叫紀加福,也可以叫他河田泰志,滬上領事館特別工作班成員,奉命潛伏在金陵,代號雙魚。

他的掩護身份是作家,偶爾為幾家報社寫寫評論,潛伏數年後,在金陵城文化圈算得上小有名氣。

河田泰志的任務是瞭解和影響中國文人思想,並沒有特定的滲透目標和策反物件,這種任務最為輕鬆,也很安全。

原本他以為自己就這樣默默蟄伏,直到帝國軍隊佔領這裡或者他撤離,直到幾個月前他的任務性質發生了變化。

特別工作班以他為組長,建立了一個情報小組,情報小組裡除了他,還有七名成員,這些人很早之前就潛伏在國民政府各部門。

特別工作班將這些零散的特工統一起來,為了增加工作效率,擴大情報來源,這才決定建立正規的情報小組。

這些人的職位比較低,可位置很關鍵,可以源源不斷的獲得國民政府內部情報,再由河田泰志傳送給特別工作班。

河田泰志知道特高課被抓了很多人,也知道操作電臺很危險,很容易被中國情報機關鎖定,所以本來就很謹慎的他更加小心。

減少不必要的社交,完善的背景資料,增加接頭時的安全措施,做好收發電報時的準備,隱藏好裝置和武器,這都是他要考慮的。

任務執行的很順利,河田泰志傳送了不少有價值的情報,雖然期間有中國情報機關的阻撓,但沒給他帶來任何麻煩。

河田泰志覺得自己很幸運,中國是個無線電技術落後的國家,中國情報機關的手段也很拙劣,如果他在東京這麼肆無忌憚的通訊,恐怕早就被抓了吧。

可是十幾天前,情況有了一些變化,中國人的警署開始登記常駐人口,即使這個理由很正常,但河田泰志依然感到了危險。

國民政府前三次人口登記進行的非常敷衍,可這次不但要拍照,還要收集指紋,非常的嚴謹細緻,很像是情報機關的手段。

保險起見,河田泰志立刻向滬上報告,停止發報,切斷和下線的聯絡,靜觀其變。他順從的接受人口登記,小心觀察上門登記的警察,結果一切正常,都是街上的老面孔巡警,他在附近見過很多次。

放鬆之餘,河田泰志感嘆中國人的進步越來越大了,這麼詳盡的人口登記,身份不明的人根本無法藏身,還好他背景資料完美。

危機解除,河田泰志恢復了電臺的工作,不斷向特別工作班傳送情報,小到部門人員情況,大到計劃開支,這些情報對於戰後統治非常重要,而對於帝國軍隊能否佔領金陵,河田泰志有著絕對的信心。

剛剛他正在整理晚上要傳送的情報,就聽到門口的老頭跟巡電的吵架,為了安全起見他勸走了老頭,否則引來警署的人就不妙了。

“真是愚昧腐朽的國家。”河田泰志自言自語了一句,看了一眼手錶。

發報時間到了,河田泰志從暗格中小心取出電臺,開啟電爐,檢查蓄電池和手電筒,確認一切正常,他才開啟電臺與滬上建立聯絡,請求通訊的電文發出後不久,電臺的通訊綠燈很快閃爍起來,河田泰志帶上耳機,準備傳送密電,可這時屋裡的電燈忽然滅了。

“停電了?”

河田泰志心中一驚,又是中國人的分割槽斷電嗎,他思考了一會,決定繼續發報,反正有蓄電池,現在停下很容易暴露他所在的區域。

一份份的情報被髮送了出去,先前一臉輕鬆的河田泰志慢慢著急了,今天的需要彙報的情報太多了,他擔心電池的電量能否夠用。

幸好在通訊電燈開始閃爍,電鍵按觸聲變得微弱時,所有情報傳送了出去,收拾好裝置,將電臺藏好,河田泰志走出了院子。

此時巷子裡都是因為停電出來閒聊的住戶,幾個老大爺正在那鼓動大家去電務局鬧事,可惜答應的人寥寥無幾,更有冷嘲熱諷的人說道:“你們幾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可我們還得要養家餬口呢。”

這裡很多人都是政府僱員,去鬧事是會丟工作的,於是眾人討論的方向變成了會停幾個小時。

有人矜持的表示:“時間肯定不會長,畢竟這裡靠近各個官署,咱們這些人也算是吃官家飯的,跟老百姓不一樣,電務局會有考慮的。”

河田泰志也湊上去發表了幾句意見,既不脫離大眾,也不引人注意,就像是他平時做的那樣。

可惜那位猜錯了,直到深夜電都還沒來,住戶們興致缺缺的回家了,河田泰志順勢悄悄離開。

第二天一早電來了,河田泰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電臺取出來,給蓄電池充電,昨天要不是有蓄電池就麻煩了,必須保證通訊暢通。

接下來的十幾天,文昌巷的供電非常不穩定,動不動就停電,這對別人來說頂多是麻煩,對河田泰志就是要了命了。

每一次他都是心驚膽戰的傳送電報,不是怕人抓,而是怕電池突然沒電導致情報無法發出。

河田泰志確定這是中國情報機關乾的了,因為只要他開啟電臺就停電,可這樣有什麼意義嗎,難道他們不知道有蓄電池這種東西嗎?

河田泰志琢磨半天得出了一個結論,中國情報機關在噁心他,這讓他有些哭笑不得,太業餘了。

但他並不知道,這樣的場景除了文昌巷,金陵城中許多街巷裡都在發生,同時那裡的巡電也很頻繁,包圍網在慢慢縮緊。

從左重接到日諜電臺案,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情報科還是一無所獲,特務處裡說什麼的都有,有的說左重之前都是靠運氣,有的說左重是江郎才盡了。

這讓何逸君十分生氣,還跑去跟人吵了幾次,左重感動之餘又覺得有點好笑,安慰了她幾句。

左重笑著說道:“這些人就這樣嘛,你跟他們一般見識幹什麼。”

就在這時古琦敲門進來了,興沖沖的樣子,手裡拿著一份資料。

他激動地跟左重說道:“科長,找到用電量可疑的人了!”

“哦!”左重坐直身體:“幾個,在什麼地方,叫什麼?”

古琦尷尬了:“就一個叫紀加福的,是個作家,住在文昌巷。”

左重還以為將三個電臺一網打盡了呢,結果就一個人,不過也算是有收穫了,至少足夠老戴跟陳局長交差了,看來還得繼續努力啊。

左重接過紀加福的資料看了看,底細清楚完美,表現也很正常,如果不是用電量漏了馬腳,還真難發現。

“斷電的事算了吧,沒有意義了,其他兩部電臺一定有辦法補充電力,先密切監控這個傢伙!”左重認定。

情報科的拳頭收了回來,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紀加福身上,他幾點起床,幾點吃飯,幾點睡覺,左重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愛吃什麼飯菜,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愛讀什麼書,遣詞造句的習慣等等,都是調查的內容。

只要他一出門,至少有二十個跟蹤老手跟著他,汽車、腳踏車、黃包車各種交通工具輪番上陣,確保不丟失一分鐘行蹤。

很快,各方面的情報彙集起來,左重從這些資料裡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紀加福。

紀加福除了在家裡寫東西,其他時間很少出去,每天文昌巷口的八仙樓會把飯菜送到他家,最愛吃各式魚類。

這個人朋友很多,但都是泛泛之交,似乎在有意迴避什麼,至於女性友人就更沒有了,金陵文壇私下覺得他有龍陽之好。

他的作品和社評,涉及政治的部分,立場偏向中立,但細讀之下對果黨多有抨擊嘲諷,不過這很正常,如今哪個正經作家不罵果黨呢。

紀加福出門不是去買文房用品,就是去出版社和報社領取薪水,數目頗為可觀,至少比上尉左重的工資多得多。

唯一比較可疑的,就是他每天下午都會去玄武湖逛很久,要說散步也不像,因為他走一段就會坐那發半天呆。

要說接頭那就更不像了,因為他沒有跟任何人有過言語、肢體、眼神的交流,他就靜靜的坐在那裡看著湖面。

總結所有資料,紀加福就是一個不善言辭,低調內斂的文人墨客,除了他家的用電量偶爾會有波動,找不到任何疑點。

左重抬手看了看時間,對古琦說道:“走吧,咱們去看看大作家到底去玄武湖幹什麼。”

帶著古琦和何逸君,左重到了情報科的觀察點,這是一座小樓,正對著玄武湖,可以很清晰看到湖邊來來往往的行人。

此時紀加福正坐在湖邊的一個石凳上,雙手搭在腿上,很自然的看著遠處的湖水,沒有其他動作,附近的行人離他都很遠。

過了好一會他起身離開,繼續在附近溜達,左重看了手錶,這傢伙差不多停留了五分鐘。

沒多久,紀加福又倚在了一塊石頭上,左重拿起一旁的望遠鏡仔細觀察,對方的目光沒有特別看向哪裡,手上也沒有去尋找什麼,一切都非常正常,直到離開。

接下來他又重複了這種行為幾次,最後坐上黃包車直接回家了,留下了滿頭霧水的情報科眾人。

“科長你說這小子在幹什麼,難道真是來尋找靈感的?”歸有光撓了撓光頭,他真沒看出有什麼問題。

左重冷笑:“尋找靈感?我只知道他停留了七次,每次停留五分鐘左右,而且看你們的記錄,他每天來都是如此,有這麼巧合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