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濤滾滾水東流,

魯大夫設延請君侯。

是月十三親赴會,

見關公穩坐順風舟……”

炸燬日本車隊後第二天,滬上一間書場包間內,蘇城評彈聲悠揚婉轉,左重坐在桌後聽著這首《刀會》,手指輕敲桌面合著節拍。

“你小子什麼時候喜歡上評彈了?”

正聽著,班軍從門外走進來坐到旁邊問了一句,在他記憶裡對方是個進步青年,可從來不會聽這些“老掉牙”的東西。

“難得輕鬆嘛。”

左重沒有回頭,輕聲問道:“昨天咱們的客人留了幾條狗,都處理好了吧,此事關係重大,不能出差錯。”

“就一條,處理乾淨了,屍體扔到了郊外水潭,我親自動的手。”班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瞄了瞄包間陳設:“這裡說話安全吧,我這邊有筆生意想跟你聊聊。”

“安全,左右都是我的人。”

左重吹了吹茶杯中熱氣,有些好奇地問道:“生意,咱們的生意不是做完了嗎,機器毀了,成品也燒了,難道你們有其它發現?”

班軍微微一笑,不慌不忙說起了一件事:“昨夜有一艘前往東南亞的貨輪,有人在上面看到了筱田三郎,怎麼,你準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淦!

怎麼哪都有地下黨的眼線,左重聽完鼻子都氣歪了,此刻他有點理解十多年後光頭的感覺了,到處是眼睛,還打個屁的仗。

不過老班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莫非地下黨想參與“複製日元”的計劃,這不可能,光頭和老戴絕不可能同意。

現在國府靠什麼限制地下黨的發展,一是大義,利用唯一合法政府的大旗將對方限制在西北那一小塊地方。

二就是經費和物資,打仗打得是錢糧,打得是武器彈藥,目前地下黨被其他勢力包圍,連以戰養戰都做不到。

本來這次雙方合作搗毀日本偽鈔工廠,果黨就吃了個悶虧,釋放了很多政~治犯,又調撥了不少物資。

再讓地下黨有了固定的經濟來源,那還得了,光頭怕是睡覺都得睜一隻眼,左重不覺得自己能說服這個被迫害妄想症患者。

想了想,他微微搖了搖頭:“老班啊,生意就算了,這是原則性問題,金陵,哦不,江城那邊是不會同意的,原因嘛,你應該明白。

要怪就只能怪貴黨太能打了,百萬大軍在西南無功而返,領袖自然要將你們視為心腹之患,你也不必再說,這不是我可以決定的。”

此事容易引火燒身,左重覺得不能摻和,他還要留待有用之身繼續為黨國的事業添磚加瓦嘞。

沒想到班軍聽完不僅沒生氣,反而哈哈一笑:“我說了,是跟你做一筆生意,不是果黨,我當然知道那位領袖安的什麼心。

但你們的日元印出來總要花出去吧,我那有不少金條、古董、字畫,可以用真鈔的比例與你兌換,這總沒有問題了吧。”

說著他怕左重誤會,又補充了一句:“這是我個人行為,與其他人無關,你要是同意的話我會找個中間人負責聯絡,你我不用碰面。”

唉?

這麼辦的話,倒是不錯。

左重眼睛一亮,如此就不是兩方之間的合作了,只是單純的生意,在國府做生意有罪嗎,那必須沒有啊。

誰要是敢有反對意見,國~舅爺等四~大家族說不得就要找那人談談心了,大家為黨國賣命,賺點錢是人之常情嘛。

對了,聽說宋部長很喜歡鑑賞字畫,自身的楷書也頗有水平,如果透過這條路子把這事辦了,對方應該會很滿意吧。

這樣一來,地下…老班可以獲得寶貴的資金,宋部長可以滿足自己的小愛好,他可以將假日元花出去,簡直是三贏吶!

“噔……噔……”

左重手指敲擊桌面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勐然停下抬起頭:“我這個人最喜歡做生意,錢嘛,誰不喜歡呢,我當然也不例外。

只是你的身份有些敏~感,這樣吧,我會向老闆彙報,怎麼兌換,兌換多少由上峰決定,你放心,我定會想辦法玉成此事。”

必須玉成啊,最厲害的風是什麼——是枕頭風,光頭夫人在光頭面前說他一句好話,頂的上別人說一百句。

縱觀果黨歷史,跟誰混都不如跟夫人混,即使後來宋部長沒有去小琉球,宋家仍然是一等一的貴胃,這條大腿得抱緊了。

班軍聽到左重的話,心中暗暗鬆了口氣,隨即繞開這個話題,問起了對方下一步的安排。

按說這種問題左重不用,也不能回答,可他還是說了,畢竟目前地下黨和果黨是“合作伙伴”。

“偽鈔之事既已結束,我準備近日啟程去江城和山城,日本人為這場戰爭準備了幾十年,在兩地埋下了不少釘子,是時候拔掉了。”

左重將茶杯放在嘴邊,殺意騰騰道:“你們的訊息靈通,應當知道自從淞滬開戰後,日軍的飛機就一直空襲江城,果軍損失慘重。

對方似乎對我們的防空體系異常瞭解,每次轟炸都正好避開了地面防空部隊,即使不得不進入防空火力網,也會在高射炮的最遠射程外活動。”

“有漢奸!”

班軍立刻反應過來,手上捏緊了拳頭,中日戰事之所以到現在這個地步,那些認賊作父的漢奸“功不可沒”。

他們或者為了保命,或者為了榮華富貴賣國求榮,為日軍帶路,幫助日軍搜刮糧草,出賣愛國志士,壞事做盡。

不光如此,那些藏在國府之中的漢奸還積極配合日軍軍事行動,四處打探訊息,坑害抗日將士。

班軍雙手舉起茶杯,鄭重說道:“我以茶代酒,祝你此行順利,多抓幾個民族敗類和日諜,為金陵死去的同胞報仇,我在滬上等待你勝利的訊息,幹。”

“幹。”

左重露出笑容,拿起杯子跟他碰了碰:“也祝你老兄一切順利,最重要的是安全,這次日本人吃了這麼大的虧,此事不會就這麼過去。

如果我沒猜錯,這幫畜生肯定會加強對滬上的管控力度,貴黨的情報人員還是要以潛伏為第一目的,等過了風頭再活動不遲。

即使信仰不同,各為其主,我仍然希望趕走日本人之後,你我有機會可以把酒言歡,哪怕是斷頭酒,送行酒,我也會送你一程。”

講完,他仰頭將茶水一飲而盡,大步走出包間,在跨出房間前,左重突然停住步子,回過頭勸道。

“老班,作為曾經的老朋友我想勸你一句,回頭是岸啊,你現在棄暗投明還來得及,真到了兵戎相見的那一天,左某絕不會手下留情!”

班軍聽著評彈,面色自若的擺擺手,戲臺上的彈唱者彈撥絃子,口中抑揚頓挫的哼唱著。

“第一杯先把蒼天敬,

第二杯拿來把后土酬。

第三杯偃月龍刀飲,

猶恐酒內藏砒毒下喉。”

…………

“哼,不識抬舉。”

左重冷哼一聲,氣急敗壞的離開書場坐上車,宋明浩為他關上車門後來到另一邊坐下,汽車尾部立刻冒出一陣濃煙快速駛離。

搖搖晃晃的車廂內,老油條悄咪~咪瞄了滿臉怒色的上司一眼,小心翼翼問道:“副處長,要不要派人跟一根,找機會將他給~”

他比劃了個下切的手勢,那張胖臉上異常陰森,放在影視劇裡就是標準的反派嘴臉。

“罷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已經演完戲的左重懶得陪他廢話,拿起一張報紙看了起來,口中順便問了一嘴。

“春陽他們登船了嗎。”

“登船了,副處長,您派他去港城幹什麼。”

宋明浩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港城是英國人的殖民地,並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將鄔春陽那樣的情報高手派過去著實有些浪費了。

“還能幹什麼,當然是幫某些人擦屁~股,免得日本人再弄出一個偽鈔工廠。”

提到這事,左重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們收繳到的法幣凋版上,清清楚楚印著英國蝗家造幣廠幾個單詞,日本人從哪弄來的不言而喻。

約翰牛為了圖省事和節省運費把法幣印刷工廠放在港城和東南亞,鬼子能搞到一次,就能搞到第二次,必須將這條渠道徹底破壞。

鄔春陽精通情報技術,為人謹慎,思維縝密,又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去炸幾個低度設防的工廠自然是手到擒來。

以英國駐軍和殖民地警員的能力,行動人員只要不被大部隊纏上就沒有生命危險,跳進界河幾分鐘便能游到粵省。

宋明浩眼珠一轉,連忙做出恍然大悟狀,看上去已深得官場三味之奧妙,更加會做官了。

左重則望著窗外流淌的黃浦江水陷入思索,這個時候“某個人”應該陪同目標回到滬上了吧。

有了這顆棋子,在未來的情報作戰中,國府以及特務處將會佔有一絲先手,這件事非常重要,也非常危險。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小卒過了河,可以往左,可以往右,可以前進,唯獨不能後退,因為後退就會死。

萬一不幸被日本人發現,只希望對方不會怨恨自己吧,左重暗暗嘆了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幾公里外的一處碼頭上人山人海。

無數身穿黑色綢緞服的漕幫人員和幾個日本軍官正在迎接一艘金陵開往滬上的輪船。

等到輪船緩緩靠岸,之前被左重抓捕的漢奸紀雲清赫然出現在舷梯上向船下招手,岸上的烏合之眾們紛紛鼓掌叫好。

在這一片嘈雜中,有一人站在他的身後,右手虛扶腰間的自來得手槍,用銳利的眼神掃過人群,臉上滿是警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