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仁義被手下死傷搞得火冒三丈,當即就想召集人手尋找兇手,這個仇要是不報,茳湖上的人會怎麼看文仁堂。

袍哥人家混的就是個面子,丟了面子等於告訴別人他好欺負,到時候什麼貓貓狗狗都敢來打秋風,那就麻煩了。

「孫掌旗,等等。」

左重忽然抬手,起身看著對方淡淡說道:「不必著急,你先帶我們去看看屍體和傷者,破案我們是專業的,說不定可以幫貴堂口找到兇手。」

講完他又對古琦下令:「通知歸有光、凌醫生和勘察人員過來,順便讓人去保護傷者,孫掌櫃的事就是咱們的事,告訴弟兄們用心辦差。」

「明白了。」

古琦立刻往外走,絲毫沒有遲疑,他也覺得這事有些過於巧合,這些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他們要調查的死了,其中必有古怪。

一旁的孫仁義卻不禁心生狐疑,苟特務什麼時候這麼熱心了,這件事恐怕跟軍統脫不開關係。

剛剛姓左的說過,日本人要是知道文仁堂協助國府調查,肯定會派人報復,莫非這便是對方的警告?

龜┴兒子,這幫鬼子也是欺軟怕硬的廢┴物,不敢對付軍統,跑來殺他的人,真當他是個任人擺佈的軟柿子嗎。

想到自己可能是被殃及池魚,孫仁義的臉色更不好看了,也不理會左重,帶著茶倌轉身離開茶館向著事發地走去。

此時小雨漸停,海棠溪碼頭已經亂了起來,街面上到處是持槍或者手拿冷兵器的袍哥,他們攔住行人和過往車輛進行搜查。

小商販們的攤子也被掀翻在地,面對這種情形,許多百姓被嚇得瑟瑟發抖,縮在角落裡不敢動彈。

跟著出來的左重看到這幕眉頭一皺,什麼時候哥老會有資格搜查了,這種公權┴力能且只能握在政┴府手中。

若是都這樣辦事,國府的威信何在,法律的尊嚴何在,他立馬找到孫仁義毫不客氣地訓斥了對方一通。

「孫掌旗,讓你的人都回去,既然是刑事案件,那就應該交給政┴府來處理,為難這些百姓有什麼意義。

附近有憲兵部隊,我會安排他們對周邊封┴鎖,你要做的是發動所有眼線,看看是否有人看到了兇手。」

或許是察覺到這麼做確實不妥當,孫仁義聽完沒有反駁,黑著臉揮了揮手將手下打發走,氣沖沖的來到屍體旁。

事發地位於一條人流量不大的小巷深處,位置隱蔽,路過的行人很難看到,若不是茶倌找人找的仔細,這事說不定很久之後才會被發現。

現場一共有5具屍體,或仰臥或趴伏在地上,身上有非常多的劈砍和捅刺的痕跡,兇手的手段非常殘忍。

其中一個死者臉上掛著驚詫和恐懼的表情,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天空,像是到死都不相信自己會葬身於此。

現場的出血量巨大,四周的牆上佈滿了血跡,泥土也顯露出一種妖異的暗紅色,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撲來。

就連十幾步之外的拐角處,都沾上了飛濺的鮮血,可見兇手殺人時動作有多大,氣焰極其囂張。

「苟┴日的。」

孫仁義惡狠狠的罵了一句,同時開始懷疑自己剛剛的猜測,明明一刀便能解決的事情卻要砍上這麼多刀,這是標準的茳湖仇殺┴手段。

其目的只有一個——恐嚇和威脅,以往幾十年的袍哥生涯中,他見過很多次,不過兇手跟他們文仁堂到底有多大的仇怨才會這麼幹。

他的腦海裡快速想到十幾個有能力做出這種事的同行,並對這些人的實力進行評估,試圖從中找出兇手。

左重不關心對方的想法,雙手抄兜圍著小巷轉了一圈,撿起幾塊石頭

在地上圍出了一片區域,並告訴茶倌不允許任何人入內。

現場經過死者、兇手、茶倌和聞訊而來的袍哥的多次踩踏,很多物證已經被汙染,如今只能儘量保護。

茶倌請示過孫仁義,與幾個膀大腰圓的袍哥守在巷子兩頭,堵住了進出通道,避免圍觀者破壞現場。

幾十分鐘後,古琦帶著歸有光、凌三坪和勘察人員來了,眾人跟左重敬了個禮,穿戴好鞋套、手套開始勘察。

首先,勘察人員透過進入過現場的袍哥以及死者腳印,在屍體周邊、小巷兩個出口找出了6雙可疑腳印。

這些腳印有很大可能性屬於兇手,一面面醒目的紅色小旗放在了腳印的旁邊,數條行動軌跡隨即被複原。

根據小旗的走向可以看出,有6個人從巷子口帶領文仁堂的袍哥走到現場,接著雙方發生了不算激烈的打鬥。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大部分的腳印清晰、有力,步幅非常正常,沒人會在格鬥期間以步行姿態發起攻擊。

左重聽著這個結論,又看了看橫七豎八倒在一起的屍體,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什麼都沒說示意他們繼續勘察。

另一邊,凌三坪確認了5名死者都是因為內臟受損導致的大出血死亡,胸膛、後背處有多處致命刀傷。

根據傷痕判斷,兇器是一種鋒利的長刃匕┴首,兇手用其捅進人┴體後旋轉了半圈,完全就是奔著殺人來的。

除了死亡原因,他還利用肝溫發檢測出了死者的大概死亡時間,結果是沒超過兩個小時,從側面印證了茶倌的口供。

比起常規的屍僵判斷,這種檢測方式更加準確,原因是肝臟在人體的內部,不容易受到外間溫度變化影響,且人死後體溫下降具有規律。

唯一不方便的地方是,測肝溫需要進行初步解剖,必須在肝部開一小口,溫度計才能進入,對身體有所破壞。

袍哥們望著這個手套上沾滿鮮血的英俊的特務,以及地上被剖開腹┴腔的同門,心中微微發寒,不自覺的退後了兩步。

作為掌旗,差點直接吐出來的孫仁義不想在一眾手下面前丟了臉面,掐了掐微微發抖的大腿故作鎮定站在原地。

死人,他自然見過,甚至見過很多,但親眼看著一個人像山城烤魚一樣被「大卸八塊」,確實有點挑戰他的底線。

喉結聳動了幾下,孫仁義小聲向左重提出了請求:「左長官,我曉得必須做解剖才能分得清他們是啥子時候死的。

能不能勞煩您讓這位……先生縫合一下,屍首都不得全,我的弟兄就到不了陰曹地┴府,也沒得辦法投胎做人。」

這是很合理的要求,左重沒有拒絕的理由,腦袋輕點算是答應了對方,然後衝著歸有光大喊一聲詢問情況。

「看完了嗎?」

隨著喊聲,原本蹲在地上的歸有光站起身子,表情嚴肅的來到他的身邊,壓低聲音講出自己的推測。

「副座,這絕不是茳湖仇殺,而且兇手跟死者一定認識,甚至是同門。」

「不可能!」

一旁偷聽的孫仁義忍不住了,大聲反駁:「長官,孫某在茳湖上打拼了幾十年,是不是仇殺還是能分清的。

屍體上這麼多傷痕,又有多處致命傷口,顯然兇手是為了發洩怒火,否則沒必要這麼做,搞得到處是血。

我的手下更不可能殺自己人,殘殺同門、背棄祖先都是袍哥的大忌,誰敢犯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等著三刀六洞。」

三刀六洞,一種幫┴派規矩,如果有人做了不可挽回的錯事,便要用利刃在身體上對穿三個窟窿以示懲戒。

罪行嚴重的,捅胸膛位置,三刀下去有死無生,

如果不嚴重,會選擇非要害位置下手,比如大腿或者手。

在孫仁義想來,文仁堂沒人敢犯這種大錯,不僅自己要死,連家人也要受連累,在當地永遠抬不起頭。

但左重不相信光靠一條刑罰就能杜絕自相殘殺或者賣┴國,國法和軍紀更嚴,果軍還不是整師整團的投降。

人性是很難經得起考驗的,鈔票、地位、美色都會讓一個人放棄以往堅守的東西,所以他只是問了兩個字。

「證據?」

「當然有,副座您請。」

歸有光帶領左重來到一具屍體旁邊,指著傷口道:「這些傷口看上去很凌亂,其實兇手選擇的位置非常準確。

每一處致命傷口都恰到好處地刺中內臟,沒有絲毫偏差,這需要極度專業的訓練,普通人肯定做不到這點。

就算幫派中有人能做到,殺幾個底層袍哥,一次性出動6個這樣的高手,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基本不可能。

我認為,兇手是擁有情報背景的行動高手,他們為了掩人耳目製造了多餘的傷口,卻忘記了掩飾行動刁慣。」

解釋完第一點,他又指著地上那幾排小旗:「至於我為什麼說兇手跟死者們認識,答案就在這些行動軌跡上。

從腳印可以看出,雙方行走時非常近,突破了正常人際交往中的安全距離,這說明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密切。

加之現場如此偏僻,若不是可以相信的人,一幫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袍哥,不可能放心跟著兇手到小巷裡。

同時正因為沒有戒備,幾位死者遇到近在咫尺的偷襲根本來不及抵抗,故而打鬥痕跡很少且屍體都在一起。

由此可知,兇手就算不是文仁堂成員,也一定跟文仁堂有某種聯絡,透過這點和目擊者口供定能找到兇手。」

歸有光信心十足的結束了這段對話,挺著胸膛等待著表揚,透過痕跡推匯出這麼多線索,確實很不容易。

孫仁義聽完則張大嘴巴,敢情自己還是被日本人給殺雞儆猴了,可兇手到底是誰,一時間他腦袋有些混亂。

要是日諜真藏身在文仁堂,那意味著堂口的成員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捅上幾刀,包括他這個掌旗在內。

想到這,老茳湖孫仁義不淡定了,將求助目光投向了左重,這個麻煩是軍統惹來的,對方必須負責。

左重瞥了對方一眼,又對歸有光頷首表示滿意,事實上看到現場的第一眼,他就有了類似的推測。

只是那個活口真的能幫他們找到日諜嗎,不好說,他沉默了一會,溫言安慰起驚慌失措的孫仁義。

「孫掌櫃不必擔心,軍統會保護好你和你家人,你們會很安全,現在最重要的是讓那個活著的目擊者開口。

這樣,現場勘察結束我會讓手下最優秀的醫生去醫館負責救治,一旦目擊者醒來,我們便能知道兇手身份。

不過你要注意一點,現場的發現,你不能告訴任何人,也不要與目擊者交流,一切交給我們,聽明白了嗎?」

「明白。」

孫仁義望著冷峻的左重,連忙保證自己會保密,他巴不得不管這事,反正不管兇手能否找到,他要給死者家屬的安家費一分少不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覆,左重命令小特務看好現場,叫上古琦、歸有光、凌三坪走到海棠溪碼頭。

注視著滾滾向東的茳水,左重環抱胳膊皺起眉頭,仔細思考著今天發生的事情,總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是什麼呢?

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見副局長不說話,其他三人也不多言站在不遠處等待,直到夜幕降臨。

發覺四周逐漸變暗的左重回過神,

決定回指揮部再做打算,可在抬腳的瞬間突然聞到一絲古怪的氣味。

好奇之下他低頭聞了半天,終於確定氣味來自於自己的衣服,抬起頭的一剎那,一道靈光在他腦中閃過。

原來如此……

望著身上的黑色┴中山裝,左重似是想明白了什麼,大步走到手下們身邊,在茳水的奔湧聲中跟古琦三人竊竊私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