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門碼頭。

三個年輕人在前走,一對從江城輾轉逃到山城的中年夫婦跟在後面,兩人帶著小女兒,一家三口揹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艱難爬著臺階。

由於靠近江邊,臺階長滿了青苔,甚是溼滑,小女兒年齡不過三四歲,腳下一滑不小心摔倒,手中的暖水瓶跌落地上摔得粉碎。

這本來是再坪常不過的事情,卻馬上被碼頭邊轉悠的警員盯上了,一夥人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不由分說將一家三口攔下。

“幹什麼的!說,你是不是有意摔破保溫瓶,用暖水瓶碎片反光給日本飛機指示目標,好啊,弟兄們,把這三個漢奸抓起來。”

領頭的一個警長指著嚇得哇哇大哭的小女孩大聲呵斥,招呼手下將三人帶走,這一幕看得周圍的旅客瞠目結舌,連呼荒唐。

經過報紙上刊載的防空知識教育,眾人都知道日本飛機要突破山城周邊群山的阻隔,至少需要飛到上千米的高空。

小小暖水瓶碎片的這點反射光沒有任何作用,傳遞不了任何資訊,不要說天上根本看不見,就是看見了,也沒有意義,把這個作為通敵證據實在牽強。

中年夫婦正為孩子摔壞了家裡僅剩不多的財物生氣,沒想到被人扣上了漢奸的帽子,這簡直是飛來橫禍,丈夫趕緊擋住妻女解釋道。

“老總,孩子太小,不懂事,絕不是故意摔碎暖水瓶,這裡有點小意思,請諸位老總喝茶,鄙人是國立江城大學的老師,還請給個面子。”

說著,他將幾張法幣捏在手中,藉著寬大的長袍袖子遮掩將錢遞給對方,看得出不是個死板的文人,對於人情世故頗為練達。

但警長冷笑一聲,一把甩開中年人的手,腆著肚子洋洋得意道:“幹什麼,難不成你想賄賂我,我告訴你,老子不吃這一套。

面子,教書匠有個p的面子,現在是戰爭時期,上峰要求嚴查日諜,任何人不得例外,莫說老師,就是教授也得接受盤問。”

此人講完將目光放到了中年人手上的箱子上,心裡打的什麼主意昭然若揭,顯然是看不上那幾張法幣,想要藉機發一筆大財。

過往的旅客對此心知肚明,可迫於警員身上那張黑皮,又怕惹禍上身,不敢出言相助,只敢在一旁低聲私語暗罵警長的無恥。

三個年輕人也透過附近人的講述,明白了怎麼回事,其中一個短髮女孩想要說話,卻被另一個氣質優雅的長髮女孩拉住。

“永英,不要衝動,我們初來乍到,貿然跟警方發生衝突,不僅解決不了問題,也容易讓自身陷入危險中,先看一看情況。”

長髮女孩聲音舒緩,小聲勸說了同伴一句,同時眉頭輕蹙,思考要如何解決這件事,如果是在南洋,她一個電話就能讓警長笑臉相迎,可這是民國。

這次回國前,家中囑咐過她要謹慎行事,跟南洋不同,民國的局勢複雜,金錢和權勢解決不了一切,要以自身安全為重。

短髮女孩聽到她的話,也冷靜了下來,看向一臉澹定的年輕人:“喂,你不是說有親人在國府當差嗎,能不能出面打個電話?”

年輕人瞟了對方一眼,搖了搖頭:“第一,我不叫喂,第二,我確實有親人在國府當差,但這是公務,我們最好不要阻礙。

況且日諜確實猖獗,先搞清楚事情的緣故再幫忙也不遲,羅永英,做事情不要盲動,要多聽、多看,小心被別人當槍使。”

他口中的短髮女孩羅永英聞言抿了抿嘴,最終什麼都沒說,更沒有反駁,聽人勸吃飽飯,能夠聽進別人的勸告是個好刁慣。

不過有時候你不找麻煩,麻煩會來找你,警長讓黑皮們將一家三口抓起來之後,竟然將注意力放到了三個年輕人的身上。

畢竟三人當中,除了羅永英的穿著比較普通,其人兩人衣物精美,一看就是有錢人,已經被金錢衝昏頭腦的警長走過來喊道。

“你們三個,賊頭賊腦的幹什麼,我現在懷疑你們是日諜,把證┴件和行李交出來,不要反抗,否則老子手裡的槍可不長眼睛。”

他一邊說,一邊用自來得手槍的槍管頂了頂帽簷,猥瑣的眼神飄過年輕人們的行李箱,對於兩個樣貌不俗的女孩倒是沒有太過關注。

青年站了出來,擋在兩位女士的身前,冷冷問了一句:“這位長官,家姐在軍統局工作,給你證┴件沒問題,你確定要看我們的行李?”

軍統局!

黑皮們的笑容凝固在臉上,警長更是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那幫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在江邊槍斃了幾百人,這件事他們當然知道。

現在查日諜查到了軍統家屬身上,親孃啊,這容易死人啊,況且聽說新上任的白廳長跟軍統副局長是八拜之交,交情頗深。

萬一得罪了對方,說不定明天他們就要脫下這套警┴服,必須小心應對,但也要防止有人借用軍統的名號,誰知道這小子說的是真是假。

警長眼珠轉了轉幾圈,微微彎腰推笑道:“原來先生認識軍統的人,能否說個名字,我好向軍統核實,千萬不要誤會,這是規矩。

近來日諜較多,所有來山城的外地人員都要有明確接收人,就算鄙人不查,等三位到了旅館之後,同樣要登記,以便警方檢查。”

他大概介紹了一下防諜規定,同時觀察著青年的反應,決定只要發現對方有一絲不對勁就抓人,讓這小子嚐嚐警┴察廳的厲害。

“好,那就麻煩了長官了。”

結果年輕人沒有絲毫猶豫,口中說出一個名字:“家姐何逸君,是軍統副局長的秘書,勞煩您接個電話,就說我在碼頭等她來接。”

嘶。

副局長的秘書,還是個女秘書,警長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趕緊點頭哈腰的告退,來到一間裝有電話的雜貨鋪。

他深吸了一口氣,拿起話筒接通了軍統的外線,接線員聽到是何秘書的電話,不敢怠慢將線路接入副局長秘書辦公室並且開啟錄音。

按照軍統的要求,外線電話不允許談論工作,所有通話都要記錄在桉,就連老戴也不例外,只有長官帶頭,底下人才會老實照辦。

隨著電話鈴聲響起,正在辦公室裡整理檔案的何逸君看著外線電話愣了愣,她在山城沒有任何好友,舅舅也不願意跟軍統扯上關係,那會是誰來的電話?

想了想,她接通電話並悄悄摁下了桌底的按鈕,也開啟了錄音,在情報機關工作必須多長個心眼,不然很容易吃虧。

做好準備後她將話筒放到耳旁說了聲喂,隨即對面一個諂媚的聲音告訴她,她的弟弟來了山城,人現在就朝天門碼頭。

何逸君當即就想結束通話電話,她的父母只有她一個子女,舅舅家的也是女孩,至於其他遠親根本不知道她在軍統工作。

但隨即又意識到不對,對方是怎麼知道她的名字和工作機關的,快速思考了片刻,她命令電話那頭的人看好自己的“弟弟”。

說完,何逸君敲了敲左重辦公室的房門走了進去,將剛剛的事情做了詳細的彙報,詢問該如何處置冒名頂替之人。

“什麼?你說有人冒充你弟弟?”

左重驚訝地反問了一句,什麼人這麼大的膽子,連軍統的家屬都敢冒充,真是不怕死啊,山城的騙子這麼勇敢的嗎。

他心中不免升起了一絲好奇,決定跟何逸君一起去看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於是叫來歸有光當保鏢,乘車往朝天門趕去。

再說警長結束通話電話,氣沖沖走到青年面前,凶神惡煞的發出威脅:“小子,何小┴姐聽到你的訊息什麼都沒說,就讓我看好你。

說,你是不是在騙老子,別怪沒我告訴你,落在我們警署手上,你頂多是挨頓打,要是落在軍統手裡,到時候你想死都難。”

青年仍然是那副澹定的模樣,與兩個女孩小聲說笑了幾句睥睨道:“著什麼急,家姐否認我的身份了嗎,你保護好我們就是。”

“你.....”

警長氣結,恨不得給對方一拳,可看看對方有恃無恐的樣子,只得將怒氣強行摁下,心說等軍統的人來了,看你小子怎麼辦。

青年也不理他,繼續跟女孩們討論著山城的奇特建築,完全把警員當成了空氣,圍觀的人群嘖嘖稱奇,不禁猜測此人的來頭到底有多大。

兩個女孩也被青年的鎮定自若所影響,漸漸恢復了坪靜,兩雙美目不時瞄過青年,一種複雜的情感在三人之間慢慢滋生。

“吱~~~”

突然,幾輛黑色轎車在路邊急停發出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十幾個身穿中山裝,胸前彆著果黨黨┴章的特務跳下車,迅速將周圍清空。

這幅架勢惹得在場的人一陣驚呼,來了,來了,這小子真把大人物招來了,也是,帶著兩個女孩招搖過市,還真是皇┴親國戚的做派。

人群喧鬧間,其中一輛轎車後排下來了一個笑眯眯的男子,大步向著眾人走來,行動間龍行虎步,氣態不凡。

之前還強撐著的警長這下坐了地上,軍統長官,年輕,愛笑,除了那個吃飯都要殺人助興的笑面虎沒別人。

還沒等他喘口氣,想清楚如何解釋今天這個小誤會,就聽到身後的青年說出兩個字,直接噶的一下抽過去了。

“大哥。”

青年對來人招手大聲喊道,臉上露出了激動的表情,前往紐西蘭數年之久的左鈞跑到左重面前,兄弟倆熱情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