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4月的山城,已然遭受日軍空襲半年有餘,鬼子海陸軍的轟炸機時不時飛臨山城上空,朝著人口密集區丟下幾枚航彈然後囂張離去。

爆炸聲中有的人全家喪生,屍體無人認領,有的人橫┴屍街頭,隨身僅剩的一點財物亦不知去向,防空司令部的工兵營天天處理屍體都來不及。

左重坐在汽車後排望著窗外的殘破街景暗自嘆息,日本人連無差別轟炸都搞出來了,國府竟然還沒有對日宣戰,真是咄咄怪事。

就在他對果黨的腐朽感到憤怒的時候,旁邊的鄔春陽介紹起林遠的藏身地情況,一張小幅山城地圖被攤開,上面的較場口位置被畫了個圓圈。

“副座,目標化名為王,藏在一間民房內,那裡是一家貨棧後院的庫房,目標去年年初租下,對外的理由是存放貨物和自住。

租房時林遠做了面部偽裝,且坪時很少出現,所以房東沒有認出懸賞照片上的人就是對方,直到今天再次翻看懸賞才發現。

數日前林遠從南紀門離開後直接到了那裡,之後就沒有出來過,吃喝拉撒都在房內,他跟房東說自己得了傷風,不便見人。

我已派人去市署拿到了建設圖紙,摸清了房屋的結構,庫房主體由磚瓦、洋灰建成,只有一扇大門和一個後窗,非常堅固。”

“等等,洋灰房?”

左重轉過頭看向鄔春陽拿出的藍圖,皺起眉頭:“那家貨棧什麼背景,竟然用得起洋灰建房,不會又是哪個國府大員的親屬吧?”

他這麼問是有原因的,洋灰自前朝起傳入國內,直到民國時期一直是供不應求,價格高昂,開戰後更是成為戰略物資,有錢都買不到。

一個貨棧用青磚房或者木房很正常,用洋灰著實有點奢侈,除非建房用的洋灰不用自己花錢,有國民政┴府買單,這種事之前便發生過。

金陵和滬上之間的國防線按照設計應當都是鋼筋混凝土結構,結果呢,很多洋灰莫名其妙就沒了,成了長官們家中的花池或者便道。

鄔春陽面帶無奈,點點頭:“是的,貨棧的背後老闆跟上層有點關係,用的洋灰應當來自防空洞建設工程,包括磚塊也是。

這個安全屋絕對是林遠精心挑選過的,老闆有門路,警署不會上門檢查,房屋堅固,只要有重型火力,完全可以當成堡壘。

另外較場口本就是人口密集區,林遠一旦衝進人群就可以從容脫身,乃至挾持人質跟咱們長時間對峙,行動的難度非常高。

為了防止暴露,我讓弟兄們在遠處警戒,先甄別周邊的可疑人員,確定沒有問題再慢慢包圍目標,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指揮抓捕行動對鄔春陽來說不是第一次,可既要避免目標逃脫,又要突破堅固的掩體,對鄔春陽無疑是一個艱鉅的挑戰。

左重看著圖紙上標註的牆體厚度以及狹小的門窗尺寸,心裡也暗罵了一聲,就算洋灰不要錢,也不用把倉庫當碉堡建吧。

還有,較場口明明是在山城的山嵴之上,偏偏地勢開闊坪坦,東、北方向更是連線眾多的街道,是城中難得的“大坪壩”。

周圍的木貨街、磁器街、草藥街、衣服街、魚市街、小米市、石灰市、棉絮街,是山城流動人口最多的一片區域。

一些行業幫會也將總堂設在此地,比如石、木、泥、竹業,單從外部環境來看,此地確實是一個建立安全屋的合適位置。

將各種行動方案想了一遍,左重給出了自己的看法:“必須誘捕,讓房東配合,將林遠從安全屋裡引出來,在院子或者其他地方實施抓捕。

告訴那個貨棧老闆,要是不配合,老子不管他有什麼苟屁後臺,挪用戰備物資、破壞防空設施是死罪,何去何從讓他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是。”

鄔春陽自然沒有意見,能誘捕當然好,這樣不止損失小,還能活捉目標,他們的目的是找到偷盜盤尼西林的幕後黑手和藥品,這需要活口。

汽車開了幾分鐘,緩緩停在較場口西方數百多米處的山城第三自來水廠內,裡面的工作人員此時都被換成了軍統的特務。

左重下車跟著鄔春陽來到一座位於山坡上的換水站,按照對方所指的方向,拿起望遠鏡看向遠處的一座院子,很快就看到了那間洋灰房。

跟資料上一樣,泛著灰色的洋灰牆面顯得很是堅固,別說用槍支,就算用迫擊炮都不一定能炸開牆體,爆破倒是可以,就是容易傷到目標。

“春陽,通知房東出來,帶過來的時候態度可以惡劣一些,試試此人的成色。”

放下望遠鏡,左重目視前方說了一句,想要誘捕,重點在房東身上,他想看看對方是否有足夠的心理素質面對目標。

萬一房東一見到林遠腿就軟了,他們現在計劃的再多也沒用,如果那樣還不如想辦法強攻,有時候犧牲是在所難免的。

鄔春陽立刻回頭跟小特務附耳說了些什麼,很快林遠所在的院子裡走出一人,站在門口東張西望了一番後鑽進了小巷。

沒過多久,一頂轎子晃晃悠悠進入了自來水廠,落轎後轎伕將一人從轎子裡拽了出來,正是剛剛從院子出來的房東。

此時對方已經被五花大綁,眼睛上蒙了一條黑布,嘴巴也被塞住,口中不停發出嗚嗚聲,身體拼命扭動,一副不服的樣子。

左重滿意的點點頭,普通人遇到這種情況只怕已經嚇傻了,哪裡還敢反抗,從這就能看得出此人不是個膽小的人。

欣賞了一會,他臉上露出笑意,虛偽的訓斥起手下:“不是讓你們請房東先生過來嘛,怎麼如此無禮,快些鬆綁。”

小特務們沒有爭辯,連忙摘下房東臉上的黑布和嘴巴的布條,拔出匕┴首割斷了對方手腕上的繩索,然後站到一旁低下頭。

再說房東失去束縛之後,立刻氣急敗壞的罵道:“老子就曉得你們軍統不可靠,賞金老子不要了,我要去國府控訴你們。

我們為黨國提供財富,不僅沒有得到保護,反而被無故扣押,別人怕你們軍統,老子可不怕你們,識相點就趕緊放了我!”

很好,很有精神。

左重笑著抬手輕輕鼓掌,有後臺就是不一樣,看來自己不用擔心了,只要對方保持住這股子氣勢,誘捕林遠不在話下。

於是他走近一步,親切說道:“呵呵,這位先生請先消消氣,自我介紹一下,鄙人是.........”

五分鐘後。

房東沒有了之前的神氣,彎著腰陪著笑臉保證道:“您放心,您放心,不就是將那個傢伙騙出屋子嗎,小人保證做到。

我就告訴他要檢修電路,那間倉庫建了幾年,之前線路就出現過問題,這麼說肯定不會引起對方懷疑,您看怎麼樣?”

“恩,不錯。”

左重拍拍房東的肩膀,哈哈大笑:“我還是喜歡你之前桀驁不馴的樣子,不過既然房東先生自告奮勇,那就按照你說的辦。”

接著他又警告道:“不過行動要是出了差錯,我是要生氣的喲,敢惹左某生氣的人,要麼在土裡,要麼在水裡,明白了嗎?”

“明白,小人一百個明白。”

強顏歡笑的房東飛快地點著頭,心裡卻恨不得將這個苟特務碎屍萬段,什麼叫我自告奮勇,什麼叫就按照我說的辦。

真要按照我說的辦,我想回家行不行,他算是明白了,這些軍統特務沒一個好東西,尤其是這個嬉皮笑臉的副局長。

左重可不管他怎麼想的,揮揮手讓鄔春陽指導對方等會該怎麼說,該站在什麼地方,等目標出門後又要如何應對等等。

誘捕的關鍵是突然性以及速度,萬一房東擋住了行動人員的前進路線,給了林遠反抗的機會,那樣場面便難以收拾了。

為了讓房東更加直觀的熟悉行動計劃,小特務們在水廠院子空地上用粉筆畫出了院子的坪面圖,一遍遍模擬行動步驟。

終於在天黑之前,臨時培訓宣告結束,房東獨自走出自來水廠,同時歸有光也帶著幾個特別行動隊員混入了人群。

經過長時間的觀察與試探,偵查人員並未在周圍發現安全哨或者可疑人員,誘捕的條件基本成熟,是時候行動了。

就在特務們緊張準備的時候,洋灰房裡的林遠勐然睜開眼睛,緩緩從木板床上爬了起來,坐在床沿整理起自己的衣領。

安靜的房間內,金色的餘暉從後窗照入,將他的身影投射在牆上,林遠的動作異常認真,理好衣服後看了看手錶,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王先生,王先生?電燈公司一會要來修理電路,勞煩您等會開個門,說了好幾次,這幫大爺總算是來了。”門外響起了房東略帶不耐煩的聲音。

“好。”

林遠簡單回了一句便不再理會外面都都囔囔的房東,抬頭看了眼窗外紅彤彤的落日,任由溫暖的陽光撒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