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左重緩緩走出酒店,站在門前左右看了看,抬腳穿過馬路朝著一個方向不緊不慢的走去。

此時已經是1939年11月,位於亞┴熱帶的港城,氣溫維持在攝氏20度左右,氣候依然宜人。

走在繁華的街道上,聽著來自民國各地的方言,他彷彿回到了戰前的金陵或者滬上。

一邊欣賞著港城的市井百態,左重一邊利用各種小手段觀察著身後以及周邊,緩慢的接近與東強聯絡的死信箱。

死信箱。

顧名思義,就是指情報活動中的是無人交接點,主要用作情報人員和線人之間的情報傳遞,也可以用作領取經費、裝備補給。

還可以在遭遇突發問題的時候,當做獲取指令和藏身之所,比如約定好一旦出事,將安全屋地址放置某個死信箱之中。

這種死信箱只能用一次,設定好了之後便進入靜默狀態,一旦啟用就徹底作廢。

此外,特工在情報活動中會故意設定一些假的死信箱,用以迷惑敵人或者作為預警。

如此既可以實現情報的快速傳遞,又可以避免見面接頭被抓現行的交接方式,自然很受各國情報機構的歡迎。

軍統也不例外,這能最大程度的減少風險和人力資源,尤其適合長期潛伏狀態的情報人員使用。

東強作為獨┴立鼴鼠,不與港城站直接產生聯絡,日常活動全靠死信箱完成,只有一個附屬交通員負責收發┴情報。

左重來到港城後,立刻啟用了備用死信箱,以滿足在港期間與東強的聯絡需要。

雖然這裡不是日本人的控制範圍,但英國人的政┴治部不是吃素的,直接使用電話交流的風險很大。

在前往死信箱的路上,他隱蔽地進行了反跟蹤作業,確定了周圍沒有跟蹤者,這才向著中環天星碼頭走去。

這個碼頭承接了從港島到九龍半島的跨海渡輪業務,每天都有大量的乘客往返兩地之間。

在碼頭買了張船票,左重上船隨意找了個座位坐下,目光掠過船艙中的乘客,又轉頭看向坪靜的海面。

一般來說,死信箱可以分為三種:固定式、活動式、和攜帶式。

固定式是最常用的一種,往往是一個具體的地點。

比如真實的信箱、出租房屋或者是某個公用電話亭、某個酒店的廁所水箱、公園大樹下的小樹洞、郊外墳墓的墓碑後、公共廁所鏡子後方的縫隙內、公共場所的座椅下、幾個小時內不會被清潔工拉走的垃圾桶等等。

只是這種死信箱有一定的暴露風險,而且風險不是來自於人,無處不在的動物會給情報人員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後世有一個真實的故事:

紅俄總參第四局,也就是格魯烏在華┴盛頓市中心一個公園的樹洞裡設下了一個死信箱,用於情報傳遞。

每天在午餐休息時,一名潛伏在美國某宮的間諜就會把一個裝有機┴密檔案的檔案袋投入到樹洞中。

等其走後,紅俄的特工便會取走檔案,然後在附近的汽車裡進行密拍複製,再把檔案送回樹洞,由剛才的間諜取回檔案。

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情報傳遞活動持續了多年,美國反諜機構一直都沒有發現,那名鼴鼠的地位也越來越高。

有一次,當紅俄特工正要去取檔案時,突然發現空中落下了一張白紙,撿起來一看,上面寫有“絕密”的印記。

特工抬頭一看,頭頂上有幾十張紙在飛舞,原來公園裡準備過冬的松鼠住進了這個裝有“死信箱”的樹洞,那些絕密情報妨礙了它們做窩,於是松鼠就把檔案撕了個粉碎……

紅俄特工直接嚇傻了,趕緊去撿取檔案碎片,悲劇的是,一名美國警┴察見狀跑了過來,估計紅俄特工當時想死的心都有了,嚇得沒敢動彈。

然後,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這名警┴察沒有抓人,反而彎下腰幫紅俄特工撿拾檔案。

——對方把紅俄特工當作了某宮的工作人員,過來是來拍馬P的。

港城附近山林很多,城市中也有各種小動物,故而這種型別的死信箱並不適合左重和東強。

至於攜帶式死信箱。

是利用能隨身攜帶且容易丟棄的物品、容器作為載體傳遞情報,比如空罐頭、空酒瓶、空煙盒或空紙盒、甚至可以一塊特製的石頭。

情報人員通常把它們丟在一般人都能看得見,卻又不會引起任何興趣的地方,像是馬路邊、草地上。

只是這不適合人口密度極高的港城,如果東強將某樣東西扔到地上,用不了半分鐘就會被拾荒的難民取走。

所以沒有最好的辦法,只有最合適的辦法,情報接頭要因地制宜,不能生搬硬套。

而活動式死信箱,指的是把情報放在特定的公交車、輪船、飛機、火車或地鐵上的某個座位的角落裡。

左重和東強聯絡的死信箱就是這一種,天星客輪的人流量最多,無論是投放還是回收情報都比較安全。

不過左重查探完周邊情況後,發現輪船上有兩個乘客有些可疑,別的乘客不是閉目休息,就是欣賞風景,這兩個人的注意力卻都放在了其它人的身┴上。

東強有問題?

不對,如果對方有問題,那就不是兩個人了。

目光掃過兩個東張西望的可疑人員,左重走出客艙來到了船尾,拿出一支菸點燃吸了兩口。

在香菸抽到一半的時候,眼看輪船即將達到尖沙咀碼頭,他將菸頭半搭在一堆帆布之上,接著若無其事的走回了客艙。

不多時,菸頭緩慢燃燒到尾部,高溫引燃了帆布上的機油,一股不起眼的青煙緩緩升起。

“唔好,火燭呀!(不好啊,著火了)”

有人突然用粵語大喊了一聲,客艙內的乘客紛紛起身,當看到船尾的火光後面露驚慌,拼命朝著船頭跑去。

面對如潮水般湧來的乘客,兩個可疑人員很快就被混亂的人群擠了出去,丟失了觀察視野。

左重混在其中,在經過懸掛救生圈的木箱時,右手在木箱底部快速摸了一下,隨即混入了乘客中。

此時客輪靠岸,幾個華人工作人員扛著水龍將水澆向火焰,驚慌失措的乘客們一鬨而散。

左重走在一個胖乘客身後左躲右閃,順利離開了尖沙咀碼頭,輕鬆甩掉了兩個可疑人員。

兩個小時後。

港島西環,一家美國人開設的照相館內,花了大價錢租用暗房的左重,緩緩走出了店鋪大門。

沒辦法,不在自己地盤上幹什麼都不方便,微縮膠捲的沖印裝置只有洋人才有,他只能冒一次險。

但美國人有一個好處,只要錢給足,對方願意提供一切合法或者不合法的服┴務,就兩個字——敬業。

在照相館附近的小巷中轉了幾圈,左重回到酒店走進房間開啟臺燈,拿出一個放大鏡看向一疊照片。

首先看到的是一份班次表。

無論是郵輪名字、出發地,還是預計到達時間都跟晁厚提供的班次表一樣,沒有任何缺失和錯誤。

左重見狀微微點頭,這說明晁厚和東強暫時是可靠的,沒有背叛軍統和國府,下面的行動可以放心使用。

接下來,照片裡出現了一張寫有文字紙條,上面的內容讓左重一愣,眼睛緊緊盯著那行字。

“滬上公共租界探長鄺福安來港尋找親人,途徑上環碼頭,身份和動機可疑,另有人跟蹤,赤道。”

鄺福安也來港城了?

對於此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左重就感覺有點眼熟,直到配合地┴下黨將烈士遺孤“小寶”救出滬上那次,他發現了一件事情。

那天在蘆葦蕩中,他和歸有光將前來追捕他們的的漢奸消滅,“小寶”的父親突然出現並且說了句謝謝。

如果他沒有聽錯和看錯,鄺福安的聲音、體型竟然跟那位紅隊隊長出奇的相似。

這就有意思了,租界的探長可能是地┴下黨的行動人員,英國人這次是走了眼了啊。

另外,在“洋基號”上他曾經收到過老K的密電,那份電文內,對方提出希望“秋蟬”可以提供軍統在港城活動的情報。

兩者一結┴合,鄺福安是地┴下黨的可能性急劇上升。

看來地┴下黨也得到了嚴百川和日本人媾和的情報,為此派出了最精銳的紅隊隊長,還不惜啟用了“秋蟬”。

如果不是事態嚴重,對方絕不會出動這兩張“王牌”。

可以理解,誰讓西北和姓嚴的是鄰居呢,一旦日本人和晉軍勾結,西北首當其衝。

摩挲了一會照片,左重照例將照片銷燬,坐在那思考了片刻起身去隔壁叫來歸有光叮囑了一句。

“有光,分頭離開酒店去上環碼頭,化妝偵查,熟悉周邊地形,制定跟蹤計劃。

要注意,港城站成員的能力跟總部弟兄們有差距,你要多準備幾個應變計劃。”

“明白。”

歸有光點點頭,行動方面他是行家,沒有詢問多餘的問題,馬上轉身去準備。

看著大光頭走遠,左重換了一套衣服,又一次走出酒店朝著上環碼頭移動,順便在沿途的商店買了些偽裝用品。

當他再次出現時,已經貼上仁丹胡,戴上了眼鏡,以一副日本人打扮來到碼頭售票處,所用語言也換成了帶著日本味的英語。

在得到近期前往東京的郵輪沒有空餘位置後,左重離開售票處走進一家戲院找了個地方坐下,默默合著臺上的粵劇打起節拍。

過了許久,他掏出幾張鈔票放在桌子上鑽進了小巷,左拐右拐走到一個偏僻處忽然停住腳步,聲音沙啞對著身後問道。

“朋友,跟了我這麼久,不出來見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