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缺角的房門被推開,“吱呀”一聲動靜不小。

“呦,醒啦,我就說你怎麼捨得去死,舉人娘子的帽子還沒戴熱乎呢。”

趙氏雙手叉腰站在門口,聲音裡滿是嘲諷,絲毫沒有見到病人醒來的喜悅,“醒了趕緊走!自己惹的爛攤子自己收拾,你不要臉家裡的姑娘們還要做人呢!”

泥糊的牆不隔音,聽到動靜的程家人立馬小跑過來,險些將趙氏撞飛。

“我的兒,你醒啦。”程老太老淚縱橫,緊張地伸手要碰女兒脖子上的傷口,“可有哪裡不舒服?你嚇死娘了。”

程諾撐著床板坐起身,搖了搖頭,這點小傷,跟從前在訓練營遭受的深可見骨的刀槍創口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程大壯殷勤地端著個缺口的碗上前:“快把這碗雞蛋羹吃了,昏睡半天餓壞了吧。”

零星幾點油花的蛋羹,水糊糊似的,看得人沒有半點食慾,她知道對老程家來說,一碗雞蛋羹已經是難得的美味,可生活在末世的程諾早習慣依賴濃縮藥丸攝取營養,面對突如其來的食物產生本能抗拒。

“我不想吃。”

這話落在程家人耳中瞬間變了味道,換做從前,家裡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四娘都是頭一個享受,別看程家其他人瘦得跟柴火棍似的,臉色蠟黃營養不良,程四娘卻養得身材勻稱,面板白嫩,都是一碗碗蛋羹喂出來的。

再看現在,四娘臉色慘白,脖子上還有上吊留下的觸目驚心紅痕,這是被孟家人欺負慘了,心裡委屈連飯都吃不下去。

“小妹出事到現在,孟家連個人影都沒露,太不像話了。”程大壯氣得咬牙切齒。

程四孃的雙胞胎哥哥程三虎擼起袖子,胳膊上青筋暴起:“孟西洲這個白眼狼,我這就把他抓過來,讓他給你賠禮道歉!”

一向沉默寡言的程二順也抄起門後的農具。

兄弟三人氣沖沖跟三頭橫衝直撞的野牛,那架勢恨不得把孟家母子打個半死,趙氏與兩個妯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孟西洲如今不是布衣,而是有功名在身的舉人,連縣太爺見了都禮遇有加,沒準很快會飛黃騰達,哪是他們惹得起的。

程諾很感激哥哥們的無條件信任,可衝動解決不了問題,有時候還會掉進陷阱:

“大哥、二哥、三哥,你們冷靜點,孟家躲著不出聲,就是為了激怒你們,千萬不要上了她們的當!”

往外衝的三人動作一頓,激怒他們?

全家人不約而同望向程諾,眼裡盡是疑惑。

程諾繼續:“我昏迷幾個時辰,訊息早傳到云溪村,孟家裝聾作啞,是料定你們見不得我被冤枉,會上門討說法,屆時她們倒打一耙,再給程家扣上個仗勢壓人,欺凌老弱的帽子。”

孟西洲自中舉後一直在縣城跟同窗慶祝宴飲,至今未歸,只有孟母和孟西洲未出嫁的妹妹在家,三個哥哥五大三粗,鬧上門有理也變得沒理。

到時候別說是給她洗清汙水,怕是整個程家在村子裡的名聲都要臭了。

程老太聽著有道理,卻放心不下女兒:“那怎麼辦,總不能什麼都不做,村裡現在流言四起,一直沒動靜,別人還以為我們做賊心虛。”

那不更坐實了偷人的罪名,一想到這兒,程老太眼前陣陣發昏。

程諾心裡想好了解決辦法:“我沒偷人,清者自清,至於村裡的謠言,等過了明日便會不攻自破,經此一事,我也看清了孟家過河拆遷的真面目,她們不仁別怪我不義。”

這還是從前事事以婆家為先的程四娘嗎?

程家人面面相覷,趙氏甚至覺得她閻王殿裡走了一圈,鬼附身了。

從前的程四娘不僅自私,還是個拎不清的糊塗蟲,哪裡說得出今日這番話,更看不透孟家母女的算計。

難道受的刺激太大,導致性格大變?

趙氏管不了這麼多,她只知道要趕緊洗乾淨程四娘身上的髒水:“漂亮話誰都會說,你倒是拿出個法子。”

法子有些缺德,程諾現在不能說,不管程家人同不同意,她已經打定了主意。

暮色如一幅厚重的帷幕,悄然降臨,屋外,最後一抹餘暉也被黑暗吞噬。

大梨村,村口。

程諾拿著一盞紙糊的燈籠準備上路。

程家三個兄弟再次確認,依舊得到她要獨自回云溪村的答覆,只能滿臉擔憂地望著妹妹消失在夜色中。

離開大梨村後,程諾按照腦海中的記憶往云溪村方向走。

一路上,她又將昨日發生的事情在內心覆盤一遍。

孟南洲中舉後,家中來道賀的鄰里絡繹不絕,直到昨日才清淨下來,孟母和孟西洲的胞妹孟思靜嫌身上的襖子舊了,配不上舉人母親和妹妹的身份,要去鎮上成衣鋪子採購,獨留程四娘一人在家。

程四娘難得不用伺候婆婆和小姑子,躲懶睡了個午覺,誰想到睡到一半醒來,床邊站著個衣服脫到腰間的男人,是村裡無所事事的懶漢,沒等她尖叫出聲,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捉姦在床!好你個不要臉的賤蹄子。”

婆婆和小姑身後站著三四個村裡的婦人,一下子把二人圍了起來,扯頭髮撕衣服,場面混亂不堪。

“是程四娘勾引我的!”懶漢留下一句話,鑽縫溜之大吉。

那幾個婦人是村裡有名的長舌婦,沒一個時辰,程家四娘偷漢的訊息傳遍整個村。

事發後,懶漢不怕孟家人報復,反倒逢人炫耀:

“程家四娘子,醜是醜了些,蠟燭一吹也還能用。”

“什麼?嬸子你問我,她為什麼放著舉人老爺不要來勾搭我?您這麼大年紀是過來人會不知道?自然是我強壯活兒好,程四娘上癮了唄。”

“她啊,喜歡我喜歡的不行,連貼身的肚兜都送給我了,瞧瞧,上頭是不是繡了個‘程’?”

鄉下人沒幾個識字,偏偏大部分都認識“程”字,只因村口立了塊百年貞潔牌坊,節婦就姓程。

自那之後,繡著“程”字的肚兜在村裡四處傳閱,程四娘又被兩個嘴賤的婆子當面奚落,氣急攻心,才想不開弔了脖子。

始作俑者有罪,幫兇亦是如此,程四孃的死,這些人都有責任,她既然繼承了原主的身體,就有幫原主討債的義務。

程諾正在心裡完善著計劃,突然一陣風吹過,撩著紙糊的燈籠:

“唉唉……”

任憑她怎麼補救,依舊阻止不了燈籠被燒個精光。

程諾抬眼望天,星輝掩月,今晚沒有月亮,四下一片漆黑,好在能依照北極星推斷方向,可沒有光還是舉步維艱。

“要是有個手電筒就好了。”

話音剛落,她手心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