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辦公室的門被褚玄毅高大的身軀完全擋住,梁洌眼睫狠狠顫了顫,才抬起來對上褚玄毅的目光。

他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見到褚玄毅,也不會忘記那天最後對褚玄毅說的那句話。

那時他還不是副隊長,和同事一起去醫院給褚玄毅做筆錄。

褚玄毅作為案發現場的目擊者,被兇手製造的車禍牽連,據說送到醫院心臟已經停跳超過二十分鐘,能活過來是個奇蹟。

他走進病房最先看到的是褚玄毅的背景,筆直地佇在窗前,完美得像是一副畫。他視線看過去時,褚玄毅正好回頭,他們的雙眼就那麼撞在一起。

那一刻,他彷彿真的有電流透過了他的心臟,他愣著好半晌都沒有反應。同事見用胳膊捅了捅他,問他怎麼了,他不自覺開口。

“他好帥。”

褚玄毅聽到了,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人類的外表只是會腐爛的軀體而已,轉瞬即逝。”

這樣的話可能放在別的地方,他只會覺得這人有毛病,可是褚玄毅說出來他滿腦子都是——他好特別,他好帥,他好迷人。

現在回想起來他還是覺得那時他多半是瘋了,他沒有10歲前的記憶,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活到現在唯一的親密關係是和他養父母。自從養父母失蹤後,他就再也不想和任何人變得親近,也沒有想過他會愛上任何人。

可是那天,他生平第一次那麼強烈的想要和誰扯上關係,問完筆錄他藉口上廁所,回去問褚玄毅,“案件結束我能不能請你吃飯?”

他不確定褚玄毅是不是還記得,故意這樣問的,褚玄毅的記憶力就像薛定諤的箱子,有時他說的話轉頭就好像忘了,有時幾個月前的快遞單號他也能脫口而出。

半晌他都沒能從褚玄毅眼裡看出答案,拒絕道:“抱歉,我在工作,沒空。”

褚玄毅眼中露出了一絲不能理解,然後一如往常地回答了一個字,“好。”

可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好,像個冰冷的金屬雕像堵在門框裡,視線緊緊地粘在梁洌臉上,像是要連每一個毛孔都要看清楚。

梁洌有點被褚玄毅這眼神嚇到了,像是要將他生吃了一般,他不自覺地避開了直視,輕輕推在褚玄毅胸口說:“褚醫生,能麻煩你讓開一點嗎?擋到路了。”

褚玄毅不說話人也不動,仍舊那麼盯著梁洌。

門框就那麼大的空隙,梁洌推不開褚玄毅,人也不肯讓他,他不知怎麼想的,就硬從褚玄毅和門框間狹小的縫隙擠出去,褚玄毅趁機抓住了他的手。

他像是被蜂蜜蜇了,連忙地把手抽回來,當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出去了。

小楊不小心看到了褚醫生抓他們梁隊的手,但沒看明白怎麼回事,兩人好像認識,又好像不熟。

看著梁洌出去,他不自覺又悄悄瞥向了褚玄毅,但視線剛觸到褚玄毅就連忙收回來,褚玄毅的臉明明那麼帥,可他不知道為什麼看一眼就不自覺心裡發怵。

褚玄毅還佇在門框裡,小楊不敢開口叫他讓路,只能焦急衝門外面喊:“梁隊,等我一下!”

不知道梁洌有沒有等,但褚玄毅終於把門讓開了,他連忙衝出去追已經走的梁洌。

下樓後梁洌靠在車旁,手裡不停地轉著手機,小楊都看出了他的焦躁,小心地湊近了問:“梁隊,你怎麼了?是不是案件有什麼問題?”

梁洌停下了轉手機,隔了兩秒才開口,“你覺得褚、醫生,和案子有有關嗎?”

“這個……不好說,梁隊……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梁洌掃了小楊一眼沒有回答,他不是發現了什麼,只是出於對褚玄毅的瞭解,覺得褚玄毅的表現很奇怪。

褚玄毅剛才說過的所有話,就像是故意表演給他看的。

“算了,去那個地下通道看看。”

梁洌立即放好手機,果斷地轉身朝地下通道的方向走去。

地鐵是後來的產物,一開始的城市規劃並不在內,尤其是舊城區,修起來有很多侷限,因此地鐵站的位置有時很詭僻,前往的通道也跟著與眾不同起來。

梁洌尋著標識找到地下通道的入口,上面看起來沒什麼特別,但下去後就發現這條地下通道像心電圖一樣,來回折了好幾次,而且格外地長。

可能是由於地質原因,加上年代久遠,裡面十數年沒有見過陽光,特別陰冷潮溼,空氣裡還有股難聞的黴溼味。

除此之外,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小楊轉著圈打量,“梁隊,這也什麼沒有啊!難道非得在6點?”

梁洌其實也不確定,和褚玄毅在一起四年,他對褚玄毅好像也沒有多瞭解,思忖了片刻說:“先回隊裡,等6點再來。”

“真的啊!”

小楊沒想到梁洌會信那個褚醫生的話,其實這幾起案子他們全隊人都覺得很詭異,只是出於深入人心的唯物主義,本能地拒絕將案子往不科學的方向想。

他不禁緊張地轉著眼珠向四周亂瞟,“梁隊,你是不是也覺得這世界有走不進科學的存在?”

“別瞎說,走了。”

梁洌轉身就走,小楊連忙追上去繼續說:“你看,非要到晚上6點,就像都市規則怪談一樣!那幾個死者又死得那麼詭異,萬一真的是什麼靈異事件怎麼辦?你說我們國家會不會也有那種什麼非自然災害處理的部門?”

“少看點胡說八道的小說,你是警察。”

回到隊裡梁洌查了一遍幾個死者的病歷,結果和褚玄毅說的一樣,幾名死者當天做完檢查的時間,都差不多在6點前。

所以褚玄毅只是告訴了他推測的結果,可為什麼褚玄毅那麼篤定地下通道有問題?而且為什麼非得在下行6點?難道是褚玄毅知道兇手會什麼時候出現?總不至於真的是規則怪談吧!

吃午飯的時候,連立傑他們也回來了,連立傑帶著餐盤坐到梁洌旁邊。

梁洌先問:“老大,你們查到了什麼?”

連立傑和其他人查了褚玄毅各方面的情況,看起來沒有什麼收穫,連立傑用筷子杵了兩下盤子裡的蝦,“別提了,有的人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人體會什麼差距的。”

“什麼差距?”

梁洌抬眼,就見連立傑嘆起了氣說:“這個褚玄毅,簡直就是模板般的人生贏家,大企業的富二代,從小接受最頂尖的教育,12歲就上大學,16歲轉去學醫,26歲就當上最年輕的主任醫師,唯一的挫折就是四年前的車禍。”

聽到這梁洌驀然愣住,隔了兩秒才開口,“他家很有錢嗎?”

“豈止是有錢,那個雙塔大廈,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是他家的。”

雙塔大廈是他們市最高的樓,屬於地標建築,梁洌眨了眨眼,意識到他是真的不瞭解褚玄毅。

他只知道褚玄毅是個天才,家裡條件不錯,但褚玄毅從來沒有跟他說過家裡的情況,自然也沒說過他家這麼有錢。他頓時覺得讓褚玄毅在他家住了四年,是不是太委屈褚玄毅了。

連立傑接著說:“不過也有一點奇怪,他家裡人說,自從四年前那起車禍後,他就像變了一個人,極少再與家裡聯絡,他以前住的地方几年沒人住了,連他家人都不知道他現在住在哪裡——”

他說到這裡突然頓住了話頭盯著梁洌,隨即反問:“你那邊問到了什麼?”

梁洌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想告訴連立傑褚玄毅現在住在他家,可話到喉嚨又不知怎麼出口,話在喉嚨裡轉了好幾圈,最後說:“沒問出什麼,但他提供了一條線索,我直覺他知道什麼。”

“什麼線索?”

“晟和醫院北門外面通往地鐵的地下通道,下午6點。”

連立傑沒明白,“什麼意思?”

“我也不清楚,他說6點在地下通道能找到線索。我剛和小楊去了一趟沒有發現什麼,準備6點再去一次。”

連立傑想了想,“行,我已經派人去盯著褚玄毅了,6點一起去。”

梁洌沒和連立傑討論為什麼非要6點,都下意識覺得是兇手出於什麼原因,會在6點出現在地下通道。

等6點的時間,梁洌把連立傑查回來的褚玄毅生平仔細看了一遍,發現與他知道的褚玄毅確實像兩個人。

褚玄毅少年時參加過游泳比賽,還得過冠軍,參加過辯論賽也得過冠軍,甚至還上過智力競技的電視節目,騎馬,樂器,運動,興趣廣泛得幾乎沒有他沒涉獵過的,一點不像現在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褚玄毅。

是那場車禍對他造成了什麼影響?

梁洌最終也沒得出什麼結論,終於快到6點,連立傑帶隊去地下通道周圍布控,差不多後梁洌佇在路邊猶豫半天,還是給褚玄毅發了條訊息。

【隊裡有案子,這幾天我都不回家了,不用給我打電話。】

過了兩秒褚玄毅就回過來,但只有一個字。

【好】

梁洌不爽地把手機塞回口袋,連立傑湊過來問:“你嘆什麼氣?”

“沒什麼,準備好了?”

“嗯,時間差不多了。”

梁洌捲了捲衣袖,“我下去了。”

這個任務本來不是梁洌來執行的,但他主動要求的,幾起案子的死者除了可能都在6點經過這條地下通道,另一個共同點確實是當天都找褚玄毅看過病。

這也可能是條件之一,今天見過褚玄毅的只有他和小楊,小楊經驗太少,他是最合適去“釣”兇手的人。

連立傑囑咐他,“小心點。”他應了一聲向地下通道走去。

這條通道走得最多的就是去晟和醫院的,醫院的門診時間結束,通道里幾乎沒有人。

梁洌沿著臺階小心走下去,裡面的燈本來本來就很昏暗,此刻他發覺更暗了,甚至看不清通道里的情況。

連立傑在中控臺問:“梁洌,有沒有發現什麼?”

“暫時沒有。”

梁洌回答完下意識吸了吸鼻子,和黴溼味混在一起的,好像有股血腥味,但上午他沒有聞到。

是不是聞錯了?他有意又嗅了嗅,血腥味突然變濃,好像通道深處有一灘血正在向外湧出來。

他握住腰後的槍小心地往裡進去,同時向連立傑彙報,“我聞到了血腥味,但沒——”

話沒說完耳機裡就響起“嗞嗞”的雜音,接著失去了訊號。

梁洌緊張起來,乾脆地拿出槍繼續小心地往前走。

“梁警官?”

突然一個聲音在一個轉折的牆後響起,梁洌轉過去,集中視線才看清角落裡的人,是帶他們去褚玄毅辦公室的助理。

梁洌登時意識到,幾個死者都掛過褚玄毅的號,但都見過的人不只褚玄毅,還有褚玄毅的助理。

他警惕地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助理嚇得往後一縮,梁洌剛想是不是他想多了,助理忽然咧起嘴盯住他笑起來。

“當然是在這裡等你。”

這個笑有股說不出的邪性,梁洌直接把槍指向了助理,“別動,雙手抱頭蹲下。”

助理完全沒有害怕槍,朝著他走近,表情變得怪異又瘋狂地說:“像你這樣的罪人,不應該繼續活在世上,應該去死。”

梁洌感覺助理可能精神不太正常,再次警告:“別動,我要開槍了!”

可是助理仍舊沒有一點畏懼,他立即把槍口轉向助理的腳邊,一槍打在了地上,助理還是沒有一絲一豪的停頓,嘴裡不停地念叨。

“每一個有罪的人都不願意承認,可是越不承認越是會被自己的罪孽折磨,只有坦白承認,接受懲罰才能得到救贖。”

“最後一次警告,別動,抱頭蹲下。”

梁洌說完,助理明明與他還有一兩米的距離,卻在下一秒突兀地出現在他眼前,將頭鑽進了他握緊槍的兩臂中間。

他嚇得連忙放下槍往後退,與助理拉開了距離,可腳下猛然一滑,整個人跌下去,手在地上摸到了一片黏膩還帶著溫熱的東西。

他連忙低頭,看到地面上不知怎麼突然覆蓋了一層又一層的血汙,鋪滿了整個地下通道,刺鼻的血腥味絲毫不講理地直衝進他的鼻腔。

——冷靜,這肯定不是真的。

梁洌用科學來給自己解釋,他可能在進入地下通道中了什麼毒,藥物讓他產生了幻覺。

可是光光說服自己沒有用,他想站起來,地上的血汙裡卻“長”出觸手一樣的東西,緊緊纏住了他的四肢,讓他無法起身。

他掙扎不開,向助理直視過去問:“你是誰?想做什麼?”

助理如同聽不見他的話,走到他跟前,俯身向他的臉湊近,繼續吟唱咒語一樣地說:“你為什麼不願意承認?你覺得你真的沒有犯過罪?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不要自欺欺人了,就是你害的他們,因為你他們才會遭遇痛苦!只有你死了才能贖罪!”

“胡說八道!”

梁洌在醫院沒仔細觀察過助理,但肯定不是精神有什麼問題的樣子,懷疑助理有精神分裂之類的疾病?

褚玄毅讓他來等的就是助理?之前五個死者自殺,是不是就是助理教唆的?

可是是怎麼做到的?

他思考的時候,助理篤定地繼續質問他,“你真的沒有害過別人?沒有人因為你受到傷害?真的沒有?真的沒有?沒有?怎麼可能沒有——”

恍然間梁洌被繞了進去,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他養父母,他們失蹤後周圍的人都在罵他。

“梁教授夫婦真是可惜,要是不收養那個養子就不會出事了。”

“就是啊,那種有精神病的孩子怎麼能收養,結果害了自己。”

“不知道他們現在是不是已經死了,好好的人就這麼沒了。”

“說不定就是那個養子殺的,對外說是失蹤,那種人不知道會做出什麼!”

梁洌不由地喊出來,“不是!我沒有!不要再說了!”

助理的聲音變得越來越不像人類能發出的,湊在了梁洌耳邊繼續唸叨。

“你現在明白了吧,都是因為你,你應該去死,應該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梁洌不受控制地產生了他應該去死的念頭,一隻手突然從他背手伸過來,捂住了他的眼睛,下一刻捆住他的血汙觸手消失,他被抱進了一個溫暖的懷裡。

“梁洌,別聽。”

是褚玄毅的聲音!

梁洌沒有想褚玄毅為什麼會在這裡,像抓到示例稻草一樣,抓到捂住他眼睛的手,為自己辯解,“不是我的錯。”

“好。”

褚玄毅回了一聲,抬起眼向助理看去。

瞬間,助理如同看到了宇宙裡最可怕的畫面,驚恐地跌倒在地,然後慌亂地爬起來企圖逃走。

下一刻,一股彷彿有形的黑氣像無數絲線追過來,將她纏繞住,她驚恐得連一絲聲音都不出。

接著,一切都安靜得像是靜了音,她就在這樣的靜寂裡被黑氣勒爆身體,如同綻開的血肉煙花,最後什麼也沒有留下。

梁洌什麼也沒看到,想把眼睛上的手拽下來,可就在他把手拽下來的剎那,周圍又變回了地下通道正常的樣子,連燈也更明亮了。

“褚玄毅?”

他轉了一圈都沒有看到褚玄毅,連立傑急忙向他跑過來,蹲到他面前觀察著他問:“梁洌,發生什麼事了?你沒事吧?”

梁洌反問:“褚玄毅呢?那個助理呢?”

“什麼助理?你見到褚玄毅了?”

連立傑看梁洌的反應比他還懵,解釋說:“你已經失蹤兩個小時了,你進入地下通道後耳機就失去了訊號,我們找進來什麼也沒看到,你就這麼消失了……剛剛又突然出現。”

“兩個小時?”

梁洌感覺最多隻過了十幾分鍾,是因為幻覺讓他對時間失去了感知?

他連忙告訴連立傑,“法醫呢?讓他給我驗驗我中了什麼毒,可能就是死者自殺的原因!”

“你沒有中毒。”

連立傑還沒說話,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突然走過來打斷他們。

梁洌抬眼對上對方居高臨下的視線,才意識到他還坐在地上,連忙站起來。

男人接著向他們命令,“既然回來了,就不要在這裡礙事。”

梁洌這才真正注意起了周圍,通道里和他進來時一樣,什麼異常也沒有,一群人像是到處在找什麼,但都不是他們隊裡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

他不解地問連立傑,“老大,怎麼回事,他們什麼人?”

連立傑欲言又止地回答:“這幾起案子已經不歸我們管了,走吧。”

“什麼意思?”

“先出去再說。”

梁洌被連立傑拽走,一人急忙向被留在原地的男人跑過來,把一個像分貝儀的檢測器遞給他。

“薄隊,你看這。”

男人接過來看了一眼,儀器一直髮出爆表的警告,那人接著說:“剛才那個叫梁洌刑警出現時,檢測到的災厄值超過了上限,起碼是特級,我們是不是要完蛋了?”

男人推了下眼鏡回答:“放心,等級越高對人類越沒興趣,因為人類對祂們來說連塵埃都算不上,除非——”

他目光直直看向了已經沒有梁洌影子的通道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