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來搭把手!”

“哎呦,這玉姐兒也真是想不開,一言不合就要跳河!”

“你說她跳就跳吧,還非拉著妹妹一起跳!”

“誰說不是呢,得虧撈上來得及時……”

陳映晚從病痛中解脫,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河岸上。

碎石子硌得她後背生疼,她皺了皺眉支起上半身,卻在看見自己身體的一瞬間呆愣在了原地。

她的眼睛能看見東西了?

不僅能看到,而且看得很清楚。

在她二十五歲之後,幾乎就沒有過這麼清楚的視野了。

而且她的手也細嫩了很多,不像做了多年針線活、千瘡百孔的模樣了。

到底發生什麼了?

“話也不是這麼說的,誰讓她們爹不靠譜?”

“這兵荒馬亂的世道,姓陳的從外面領回來兩個三四歲的男孩兒,非讓這姐倆照顧。”

“陳家這姐妹倆眼看著就要婚配了,帶著孩子還怎麼嫁人?老大玉姐兒哭著喊著死活不願意。”

“這不,一個不留神就跳河了。”

聽著不遠處兩位嬸婆的對話,陳映晚漸漸回過神來。

跳河、婚配、三四歲的男孩兒?

這不是她十六歲那年發生的事情嗎?

陳映晚十六歲那年,京城內亂,民不聊生。

到處人心惶惶之際,在外做貨郎的爹爹陳越突然回家,還帶回來兩個男娃。

陳越說是這兩娃是他救命恩人的孩子,救命恩人落難,只好把孩子託付給他。

可他做貨郎的天天在外面跑,照顧不了孩子,只能交給兩個女兒,一人挑一個照顧。

姐姐陳曉玉比陳映晚大兩歲,眼看著就要說親了,自然百般不肯,甚至投河以死相逼。

後來陳越苦口婆心地勸說,偷偷塞給了她五兩銀子,還說以後每個月都會給她錢。

陳曉玉這才勉強地應下,要了其中健康的孩子。

後來陳曉玉嫁了人、生了一兒一女,那孩子過得可憐極了。

原本那孩子有個好聽的名字叫佑景,卻被改成狗娃。

狗娃剛滿八歲就被送去鎮上做夥計,年紀大了又被陳曉玉以極低的價格送去做苦力。

好在狗娃聰慧又踏實肯幹,被雜貨鋪的掌櫃看中,留他當副手。

幾年後無兒無女的掌櫃去世,臨終前將雜貨鋪給了他,也算是善有善報。

當初選孩子的時候,陳映晚只有十六歲。

年紀小,涉世未深。

那個病弱的被分到了自己手裡,陳映晚就真的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照料。

可惜天不遂人願。

那孩子名叫承慎,從小體弱多病。

陳映晚為了掙錢給他看病養身體,白天進府當廚娘,晚上在家熬夜做繡活。

如此十六年,就這麼硬生生把身體熬壞了。

十六年,哪怕養條狗都有感情了,是塊石頭也該捂得滾燙了。

可陳映晚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養成了一個心狠手辣的白眼狼。

想到自己上輩子慘死的下場,陳映晚便覺得一陣心灰意冷。

“哎呦,陳大哥你可算來了!”

一陣喧鬧將陳映晚的思緒扯了回來,陳映晚循聲看去,只見爹爹陳越慌慌張張地朝這邊跑來。

身後還跟著兩個蒜頭般的小糰子。

“曉玉!映晚!”

陳越的聲音難掩驚慌。

他活了四十歲只得了這麼兩個女兒,哪能不怕?

“映晚,你、你沒事兒吧?”

陳映晚沉默地搖搖頭。

對於這個爹,陳映晚的感情很複雜。

陳越曾是個紈絝子弟,家道中落還不忘賭錢。

原配是正經的書香門第,卻在生陳曉玉時難產去世。

後來陳越娶了陳映晚的母親,卻嫌棄對方家室貧寒還管束自己,沒少給臉色瞧。

陳映晚的母親嫁進陳家的時候,陳家已經虧空得差不多了,六年前心力交瘁去世後,陳越賭錢越發沒了管制。

直到傾家蕩產,把鎮上的院子賣了,這才徹底安分下來,灰溜溜地帶著兩個女兒回到鄉下柳灣村的老房子裡。

對於這樣一個不靠譜的爹,陳映晚實在沒什麼感情。

更別說,上輩子陳越為了讓陳曉玉養孩子給的五兩銀子是偷偷塞給陳曉玉的。

而每個月拿到的銀錢,陳曉玉的也是陳映晚的兩倍。

這些都是陳曉玉在她臨死前不久、來看她時才說出來的。

陳越可謂偏心到了極點,按理說陳映晚應該恨他的。

可自從母親去世,他對自己和姐姐又確實是悉心照料。

後來陳映晚不想嫁人,村裡有人議論紛紛。

這事傳進陳越耳朵裡,他第一時間扛起鐵鍬挨家挨戶找到底是誰亂嚼舌根。

或許人性總是複雜的。

陳映晚的視線慢慢移到陳越身後的兩個奶糰子。

右手邊更高一些的男孩名叫佑景,今年四歲。

他面板白皙,模樣可愛,頭髮編成一根髮辮留在腦後,圓溜溜的杏仁眼打量著周圍的一切,與陳映晚對視時,看到陳映晚渾身溼漉漉,他眼中還帶著一絲擔憂關心。

而左手邊的男孩更瘦弱,明明只有三歲半,卻讓人覺得十分陰鬱。

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漠視一切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陳映晚身上,

陳映晚微微皺眉。

她記不太清上輩子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難道承慎和她第一次見面,就是這般沉鬱模樣嗎?

“曉玉!你可算醒了!”

陳越如釋重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陳映晚回頭看過去,只見陳曉玉慢慢坐了起來。

後者眨了眨眼,似乎也在慢慢找回意識。

幾瞬之後,她目光掃到兩隻奶糰子,突然手腳並用地站了起來。

陳越怕她又做什麼瘋癲的舉動,連忙拉住她:

“玉姐兒,咱們好好商量,別幹傻事。”

陳曉玉的眼睛炯炯有神,一把攥住陳越的胳膊。

“爹,咱們爺倆還說什麼客套話。”

“之前是女兒想得不周全,現在女兒想明白了,願意養一個!”

陳越一愣。

不等他反應過來,陳曉玉就躥了出去,衝到了承慎面前。

她擠出最慈愛的表情,用自己畢生最溫柔造作的聲音,輕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承慎面無表情。

陳越忙說道:“他叫承慎,三歲半了。”

“哎呀,那我以後叫你慎哥兒好不好?往後我就是你孃親。”

陳曉玉一邊笑一邊伸手想碰承慎的臉。

下一秒,只聽“啪”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