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髮青年仰躺在客廳的沙發上。

他最近挺喜歡這個姿勢的。

客廳的沙發在白犬霍霍下於月初報廢,白僳乾脆就買了個更軟的,能讓自己整個陷進去的。

人類可能坐著不喜,他是非常喜歡。

他仰著腦袋,雙手交握置於腹部,視線平視前方,一摞紙懸在面前,由兩根白色的“手掌”舉著,隨著其主人的念想一頁頁翻閱。

白僳在看原人類父母的資料。

冷冰冰的文字記錄著人的生老病死,由於只是供人觀看的報告樣式,沒有修飾的辭藻也沒有多餘的描寫,所有的一切簡化到只為了記載。

人類白僳的父親名白和同,母親名陶雅,二人成長經歷平凡,普通的出身、普通的家庭,小學、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學都沒有太大的起伏波瀾。

然後他們在工作後,在一場掛著相親名義的聯誼會上相遇,後續的相識相知相愛也順理成章,再到誕下他們唯一的孩子白僳。

記錄到這裡還很正常,平凡到可以塞入碎紙機裡當場銷燬。

轉變是從人類白僳十歲開始的。

兩名成年人不知道從哪裡聽聞了一個傳銷組織的訊息,不顧親人勸阻辭了職,全心全意投入傳銷組織的事業中。

這個傳銷組織叫……白僳讓白手掌給他翻了翻紙,然後遞得近了些,實在沒看明白紙張上印著的圖片上畫的什麼。

“沒有文字嗎?”白僳嘀咕了一句。

資料中沒有記載文字,可能是這個渺小的傳銷組織不值一提。

有關兩名成年人的正常記載越來越少,他們多出入一些在地圖上都沒名沒分的場所,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人類白僳初中畢業。

兩名成年人因為一場意外事故去世了。

這場事故的報告同樣附在了後面,但從報告記錄來看,這就是一場很普通的意外事故。

至少在當時去現場的警察來看,沒有奇異的力量在背後搗鬼。

真的是這樣嗎?白僳指揮著白手掌,把彩色照片拉到眼前。

將近十年前的照片放到現在解析度算是有些低了,但還是能夠瞥到圖片上遺留的幾點紅。

不是血一樣的存在,而是積聚而起顯得有些厚度的……蠟燭?

確實是蠟燭,意外事故的原因被歸結於火災。

說是因為之前搞傳銷的地址被發現了,就換了個成員的家中,這位成員有供奉信仰的習慣,人多慌亂打翻了供臺,一時不察,等發現時已經來不及逃離。

真的是這樣嗎?白僳第二次發出疑問。

他不是很想思考,就是反覆掃視能夠看見的幾張照片。

可能是特殊部門許可權較大,這份送給白僳的資料上什麼照片都有,現場的、死者的,但死者大多燒得焦黑,不特殊表明都看不出誰是誰。

沒多少掙扎痕跡,被燒死在房間內的屍體幾乎都呈現一種放鬆且自然的狀態。

好像他們被燒死是理所應當的,不應該離開火場。

整個意外事故中最邪門的便是在這,可事後屍檢又沒從屍體中檢測出安眠藥等成分,只能寫下其他推測。

非要說邪教的話……說不定是這位信徒家裡所祭拜的。

寥寥幾張紙翻到了末尾,這就是有關白僳父母的全部記載。

從出生到死亡,人類的一輩子總結下來不過幾頁紙。

當然了,要是把每一天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詳細地寫下來,那人生的記載會需要耗費許多紙張來書寫,就算是個壽命只有三十幾年的人類也一樣。

像讀休閒書籍般讀完了資料,白僳兩眼一閉,捏著紙張的白手掌也鬆開,散落的紙張紛紛揚揚地飄了下來。

有一張蓋到了黑髮青年的臉上,隨著他的呼吸起起伏伏。

黑髮青年好似睡了休息了,但一旁的白色犬隻還得工作。

坐在一圈補光燈中的捲毛狗在思考,它為什麼要在這裡?

鏡頭對準著它,麥克風也朝向它,電腦擺在不遠處的桌子上,以白犬的視力自然是能看到開著的直播間都刷著什麼。

無外乎彈幕斥責它的本體用狗狗來水直播時長,還有彈幕詢問是不是走錯分割槽了,剩下的彈幕在那瘋狂吹鼓狗狗代播,希望白犬多動幾下,他們好多截點圖。

最後那些彈幕言語間已經有了些狂熱的色彩,看得白犬十分得意。

它站起身,原地轉了一圈,衝鏡頭抬了抬腦袋。

至始至終白犬都沒露出過眼睛,這也成了直播間的未解之謎之一——小白二號的眼睛是什麼樣的。

還有個未解之謎是白犬的性別,明明白犬露肚子露尾巴的次數不少,卻沒有觀眾能判斷出它是公是母。

[小白二號真棒——]

[比直播間擁有者要勤奮多了。]

[有人統計代播時長了嗎?總覺得再這樣直播間的主播就要換人了。]

[哇快去動態看,小白髮動態了!]

被傳發了新動態的本人依舊躺在沙發上小憩,臉上的紙都沒動一下,而本人的分身還蹲坐在鏡頭前,過了幾秒,懶散地趴到地上。

觀眾去平臺上一看,白僳的賬號確實發了一條新動態。

動態解釋了一下前兩天的“帶貨”直播的後續。

特殊部門還真的整了一套跟凶宅同一別墅區的房子來賣,明晃晃的地址掛在那,去搜一下可能還能搜到相關的中介訊息。

下附幾張照片,屋內裝飾同直播間拍攝的畫面一模一樣,就算是趕工而成也可以感嘆一下人類的善後能力。

確實不錯,可以給五星好評。

至於直播間的其他畫面,感謝白僳與其他兩名人類格格不入的畫風,所有的表現都被理解為了劇本。

特殊部門半推半就地應了,還找了形似那熊孩子鬼的小演員推出來艾特了一下。

雖然有人問不是不讓播這個型別的直播了嗎,但在官方特權下,這些雙標的問題都不算什麼事。

直播間在嘰嘰喳喳研究了一番賣房轉發後,秉著湊熱鬧的心態按下了轉發按鈕,更多人還是想要白犬的照片。

無奈彈幕發得再多,直播間的擁有者都看不到。

[剛剛小白二號好像碰到鏡頭了……那後面睡著的腦袋是?]

[……絕對是小白吧!這黑色腦袋我可眼熟了。]

[寵物代播舉報了。]

[地上是不是落了一地紙?]

直播間除了看狗就是努力鑽研後方露出的一點景象,終於有列文虎克看到了紙,下一步就打算看看紙上寫什麼——

“汪!”白色的爪子猛然接近,鏡頭瞬間漆黑,“汪嗚!”

彈幕剛刷起問號,鏡頭就被放開,光亮迴歸。

鏡頭的角度被推了,偌大的狗狗腦袋抵在鏡頭前。

接著,鏡頭又動了。

[……這是小白二號在調整鏡頭嗎??]

[是的吧。]

[夭壽了,這也太聰明瞭吧,真的沒人指揮的嗎?]

[別耽誤孩子上學了,快送小白二號去讀書吧。]

不知道彈幕說得那句話觸動了白犬,白色捲毛狗警惕地往後一跳,遠離了螢幕所在。

它這一讓,讓直播間的人看清了改變的畫面。

白犬這一頓扒拉是讓本來露在直播間的幾張紙遠離了,然而它撥弄的方向反了,導致另一側落得更多的紙張入了鏡。

白犬詭異地沉默著。

然後它無辜地吐了吐舌頭,背過身子準備一個後跳,跳到那些紙張上,來一場大鬧。

[等等,小白不在沙發上了。]

[對哦,沙發沒人了。]

[主播終於要起床上播了嗎!]

幾秒鐘後,跳起的白犬被人揪住了後頸提在半空中。

接著提著捲毛犬的手一步步靠近鏡頭,手的主人還有半條腿被拍到了,一聲輕得不可聞的呢喃“怎麼這麼蠢”飄了過來。

最後是黑髮青年的半張臉入境,他嘴巴張合了幾下,無情地說道:“今天的直播差不多了,白……小白二號要下播了。”

語氣懶散且不容人拒絕,彈幕一串挽留的話都沒有用。

[別啊!小白你看看你今天開直播間都播了什麼!]

[就吃了頓午飯,說好的廚藝,劃掉,黑暗料理直播呢!]

[剩下的時候都是狗狗代播了,自家養的還不用發工資是吧?]

“工資?”男聲尾音上挑,“有給它買……狗糧,好了關直播了。”

手起滑鼠落,白僳三兩下把所有的軟體都退掉,還了電腦一個清靜。

一些聲響從背後傳來,回頭一看,活潑犬隻拆家的場景映入眼中,但在白僳回頭的那一刻,白犬就瞬間把漫天的碎屑全部捲進肚子裡。

白色的捲毛從傢俱上一抹而過,不但抹掉了紙屑,還抹掉了灰塵。

白犬,一款合格的家務工具犬。

“對了。”白僳重新在自己的分身背後蹲了下來,提著它的脖子晃了晃,“給你個任務。”

白色捲毛狗疑惑地看了回去:“汪?”它在問還有什麼事。

平日裡需要隔三差五出門捕食靈異不說,因為本體人的形態過於扎眼,動物就不至於這麼惹眼了,偶爾還要幫忙代播,它連去公園跟人玩球都只能抽空。

怎麼現在還有活?

“就是……”白僳無視了自己分身的那點抗議,按著白犬的腦袋,從手機上調出了一張照片,“去找這個人。”

“現在她應該還沒出院,等她回家了就去找她。”

手機螢幕上赫然是從凶宅中被送出的人類女性的臉。

——醒著的,坐在病床上的身影。

……

白僳下午離開人類警局後,去彎了一趟醫院。

很巧的是,這次兩名人類住的恰好是之前鬼嬰出現過的醫院。

看起來,那裡就是人類警局合作的醫院。

因為來的次數達到三次了,白僳對醫院的構造也挺熟悉,找到護士站問了名字,很容易就問到了門牌號。

上樓的時候,白僳在病房門口與一名推門而出的風衣男撞了個正著。

風衣男匆匆忙忙的,邊走邊嘆著氣,他朝里拉門,而白僳在外推門,二人就這麼對上了視線。

“啊,是你。”風衣男收回推門的手,一錘掌心,“你不是那個——”

風衣男的話忽然打住,他意識到了什麼,捂住了嘴:“哦,不能說,你當做沒看見我就……”

“如果你是說遊戲廳那個事的話,我大概知道的。”白僳舉了舉手中的檔案袋,給風衣男看了外殼上的標識。

風衣男瞥了眼,先是困惑不解,後轉為恍然大悟:“你有能力了啊。”

風衣男再度握拳敲響掌心,隨後好奇地問:“那你想起來了嗎?”

對於風衣男的問句,白僳停了一下,反問道:“什麼想起來?”

風衣男立馬焉了下去,搖搖頭,繼續往外走,一面小聲喃喃“果然不行啊”。

他與白僳交錯而過,離開前看了看白僳手裡拿著的檔案袋,告訴白僳裡面人類的記憶被修改成什麼樣了。

“你們借了個房子專門拍寫好的劇本,想賺點流量前,沒想到借的房子豆腐渣工程,房子塌了。”

梗概大概是這樣,其餘內容人的腦子自己會補全的。

白僳聽了,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不過那凶宅最近一次徹底翻新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現在說豆腐渣工程……這故事編得和他在直播間隨手扯的慌差不多牽強。

白僳走入了病房,病房內唯一一張床上,壯碩的男人身著病號服斜靠在那。

聽見有人進來,壯碩男人看向門口。

看見來者的那一刻,他渾身抖了一下,從臉上擠出笑容:“白、白先生啊。”剛一喊完,他就為自己的態度感到奇怪。

他為什麼要對這位這麼恭敬啊,就因為他救了自己?

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壯碩男人還是從心地擺低了態度。

不管怎麼樣,順從潛意識總沒錯。

白僳站在那,有些新奇地看著人類看他的目光中沒了刻入眼底的驚懼,頗感興趣地說道:“原來,我也屬於清楚的一部分嗎?”

“什麼?”壯碩男人只看到黑髮青年嘴唇動了幾下,沒有聽清對方說些什麼。

“沒什麼。”白僳合上背後的門。

他朝裡走去,走到人類的病床邊才停下。

這期間他一直盯著人類看,把壯碩男人看得背脊發涼,不安地問:“你、你有什麼事嗎?”

白僳一聲不吭,從懷裡掏出手機,調出了付款碼的介面。

壯碩男性愣了又愣,彷彿才想起什麼,哦了兩聲,連忙把自己擱在櫃子上的手機拿回來。

多少錢來著?……算了,按大的給總沒錯。

潛意識作祟,壯碩男性直接給出了他可以轉賬的最大限額。

白僳看了看超額的錢,再看了看沒意識到自己給多了的人類。

某種意義上來說,人類的直覺有時候是挺有用的。

白僳笑了笑,然後沖人類彎下了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