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里克,現在又站在了人群中央。

先前沒與這波人見過面,現在被摔得腦袋昏昏沉沉地,眼皮上黏著塌拉而下的繃帶黏著血,灰色的眼睛轉了一圈。

一二三四五……六,總共六個人。

六個看著就是人類那什麼部門的人,制服穿得好好的,氣質也是令人討厭的那一種。

他得趕快把人解決掉……他得趕快回去找他的搭檔。

短暫暈過去前的記憶回籠,那忽然出現的生病員工並不佔據他的注意力,反而是白僳的去向牽扯住了羅德里克的心神。

他是被刻意丟在這個城市邊角落裡的汽修廠養傷的。

教會總部在哪裡不好說,明面上的公司總部掛在官網上,那裡是怎麼查都不會查出毛病的地方,就算掘地三尺那也是一家合規的公司。

至於私底下的總部……羅德里克不知道,他沒去過,或許他搭檔那個會動腦子的聰明人去過,反正不是他這種存在能夠知道的。

他頭腦不好,作為代價腦子不好使,被人抓住了估計抖一抖就把秘密全都抖出來了。

所以,羅德里克身上沒多少秘密,至少沒有值得令人深挖的秘密。

要是之前他的武器還在的話,那柄劍可以算得上秘密,現在已經被人給繳獲了。

繳獲……對,被那個黑髮青年奪走了,羅德里克走神地想到。

說起來,他有聽人說,那天在底下分公司發生的一切都不是意外。

那兩個離開的西裝人說過這麼一兩句,不過礙於他仍在這,兩人沒有說太多就離開了。

什麼叫不是意外呢?

羅德里克其實想不明白,如果他的搭檔還在這,那他只要問一句就能知曉答案了,說不定他搭檔還會拉著兜帽罵他腦子裡也全是肌肉。

可他腦子裡全是肌肉也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求解不能的羅德里克在養傷的日子裡拿這個問題去問了一圈汽修廠的員工,這裡的員工倒是有些同陀川沒有關係,是普通招工進來的。

“不是意外?那就是設計好的咯。”一名身著工裝的小年輕答道,他手裡還拿著噴漆的槍,“既然不是偶然,那就是必然,這位……帥哥!你要不要找你認識的人再問問?”

但他沒有人能問。

被繃帶包得嚴嚴實實完全不能用帥哥來稱呼的高個青年帶著答案回到了自己暫住的地方。

不是意外,那就是設計好的。

中譯中一下,有人安排或做推手推動了一切的發生。

再細緻的羅德里克分析不出了,是他和搭檔的前往是設計好的,還是那天在公司裡的人是被安排好的……

高個青年眨了兩下眼,黏膩的血已經滲透了繃帶,快要流入他的眼眶之中。

他會感到有些煩惱礙事,但也只是有一些了。

高個的青年還有點疼痛。

斷裂的骨頭咯吱咯吱在重新生長,破碎的臟器也像被一隻手攪動著,拾起一片片碎片粘合在一起,癢和疼痛至始至終貫徹了他的全身。

痛啊癢啊什麼的……他現在要做什麼來著?

灰眸又眨了兩下。

哦對,要去找搭檔。

高個青年動作緩慢地把斷刀握在了手中。

雖然尖端已經斷裂了,但勉強還能用。

鈍了有什麼關係?用速度抵上便好。

另一邊特殊部門的成員理解了什麼叫做恢復能力好後,便改換了策略。

沒必要跟人硬碰硬,趕緊回憶一下白僳都說過什麼。

“說……說過什麼?等等,隊長你等我一會兒!”

西裝男手忙腳亂地躲到一邊,在不怎麼密的槍林彈雨和刀光劍影中,翻找起了資料。

沒辦法,誰知道會在這遇上邪教的人啊,他們資料是看了,但沒到通篇背誦的地步。

現場查資料的結果就是西裝男差點捱了同伴的槍子。

不知道哪裡飛過來的,開槍的同伴只來得及說一聲抱歉就匆匆跑走,留下西裝男在遮蔽物後懷疑人生。

他今天的運氣是不是有點太差了?

開車來的路上遇見了莫名上車的靈異,到達汽修廠後追不上人不說,還三番五次差點被絆倒。

唯一一次開槍想清理掉擋路的障礙物,也差點被彈射的碎塊蹦到脖子,之後被爆炸波及,現在距離被同伴命中僅一步之遙。

這麼看下來,他那幾個同事的運氣也不怎麼好。

西裝男從資料上抽身,看向戰圈中央。

眯眯眼的隊長給槍換了子彈,無法靠蠻力制伏他們便想採取其他方法,現在眯眯眼就依靠著其他人的掩護,抬起了槍口。

按照他們之前幾個來回的纏鬥,高個青年的戰鬥風格偏向於直來直去,沒有多少花花腸子,仗著自身恢復能力好,有一些躲得掉的攻擊也是硬抗的。

只要在下一次受傷前,傷口能夠癒合就好。

那麼他們同樣只要在高個青年反應過來前,把他迷暈過去就好,只要子彈不落空,這點能夠迷醉大象的劑量——打空了。

有一槍打空了。

子彈在空中意外撞到了一塊恰好在前一次交手中飛起的金屬片,彈道被改變了,自然就被躲了過去。

其餘的子彈是命中了,麻醉也打了進去,但高個青年的抗藥性一如特殊部門預料的一樣好,少了一槍,人沒能徹底暈死過去。

自覺特殊部門的人做了什麼,高個青年乾脆利落地用短刀給了自己一刀。

——要去找搭檔。

魔怔般地在腦海中回放著這個念頭,高個青年在意識到自己腳步痠軟後,第一時間朝一旁突進。

他衝到了牆邊,因麻醉而終於顯得迷濛的灰眸搭著不再標準如同機械刻下的唇瓣弧度。

可能經過了幾秒鐘的猶豫,高個青年破牆而走,毫不戀戰。

特殊部門的小隊只能兵分兩路,一路追了上去,還有一路繼續在汽修廠深入。

以上,所有爭鬥,白僳都不知情。

也不能說完全不知情吧,白僳能聽到後方一陣接一陣打鬥的聲音,但那和眼裡只剩下夜宵的人有什麼關係呢?

他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凌晨了,是夜宵的時間。

那個披著生病員工外皮的生物繞到樓梯後面走了,穿過與高個青年相見的走廊,來到一塊空著的平地上。

說是平地,實際上地面上還是有這麼一點翹起的不平整的地方的,能很輕易地看出那裡有個通往地下的通道。

黑髮青年往那一頓,伸手一掀。

遠處是槍響,而他乾脆地往裡一跳。

通道是有樓梯的,但在白僳的不走尋常路下,被直接躍到了地底。

歪七扭八的走廊沒對白僳造成什麼干擾,只讓人產生了一瞬“這地下還挺大”的感想。

人類特殊部門知道地底被挖成這樣嗎?今天之前應該是不知道的。

順著氣味來的方向,白僳不多時便追上了自己的目標,半遮著的門被輕輕一推,朝裡開啟。

門內手術間模樣的房間內,兩張一模一樣的人臉彼此相對。

一個神色慌張地躺在手術檯上被捆得牢牢的不能動彈,另一個站在手術檯邊,伸手拽著綁帶,似乎打算把床上的“自己”拆下來。

它只朝白僳瞥了眼便轉回腦袋繼續努力去了,綁帶扯了兩下沒扯完,人影手伸的方向一轉,摸向了手術臺的底部,頗有一副直接扛著臺子,連人帶器具一起搬走的架勢。

白僳大概知道它這時進行到哪一步了。

二重身互換的那一步,如果今天晚上汽修廠沒這麼多人的話,說不定這一環節會挺順利的。

你看帶著人從屋頂走,這裡這麼偏,這一套流程走完,說不定人類都要過很久才能發現生病的員工被替換了。

但現在不一樣了。

黑髮青年一拍牆壁,震響沒能吸引來那位忙碌人影的注視,反倒是讓那位支支吾吾說不出話的陀川員工更加努力了。

“救……”乾涸得彷彿要冒煙的喉嚨艱難地擠出了求救之音,“救……救我。”

人類的情況肉眼可見的差,想來把他帶走的高個青年以及這邊的人根本沒想過要好好治人,估計只把他當做一個……樣本。

白僳勾起唇角,曲起手指又敲了兩下牆壁。

人影仍然沒有回頭,孜孜不倦地進行著手頭的工作。

“不理我的話……就當你預設了。”白僳兩手一合,“既然你同意了我就開動了,不過在此之前,要解決一點小麻煩。”

麻煩本人瞪圓了眼睛,即使數日以來的病弱和吃不好穿不暖使他氣虛,但陀川員工還是竭盡可能地遠離了另一個自己。

他看到了——前一秒還垂著腦袋拆卸手術檯的“自己”化作一道直線飛了出去,而那名有一點眼熟的黑髮青年替代“自己”站在了手術臺邊。

什麼時候的事?好像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白僳曲起的膝蓋還未放下,腦袋卻是先行一低,面向脖子極力抬起的陀川員工。

他朝人笑了下,這便是人類失去意識前所看到的最後一幕了。

伸“手”掐暈了人的黑髮青年拉昇了一下雙臂,隨即他面對著從牆邊搖晃站起的人影合十了手掌。

“不是很想鬧出很大的動靜。”

人影站定,開始朝白僳走來。

“怎麼說頭頂上都有人類。”

人影快要抵達手術檯邊,不管不顧的朝手術檯上的人伸出了手。

“所以——我們速戰速決吧。”

黑髮青年一歪頭,雙手朝兩側張了開來。

像是張開懷抱,但沒有任何人衝入他的懷抱之中,最近的也是距離他三步之遙的掙扎人影。

空蕩蕩的雙手最後收了回來,白僳捏著下巴,與面前的人影的人臉對視。

“真像啊。”他感慨道,“這兩張臉。”

前進不能的人影動彈不得,從地面升起的桎梏將它完全焊死在原地,甚至怕它摔了,湧起的白絮堆得更高了,漫到人影的腰間,將它穩穩地扶住。

在開飯前,白僳抽出了一點時間。

這應該是他接觸二重身最近的時刻了。

一左一右是完全一模一樣的兩張臉,沒有任何區別,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除此之外……白僳伸出了手。

隨手從手術檯一旁的托盤中拾起一把手術刀,他抬手一割,在人影露出的脖子上劃開了一道口子,血混雜著一些黑色的液體流了下來。

黑色,和黑色淤泥一致的黑色。

“沒變完全還是……”白僳頓了頓,“不對。”

他想起了之前那位女主人,那時候受傷採集到的就是正常的血液。

“所以還是差了……”白僳手一鬆,手術刀落到地上,很快被吞沒不見。

至於其他的點,白僳抬手在人影臉上擠擠弄弄,臉都快被他按出了花,清醒的嘴中脫出的只是幾句不成調的咒罵。

有點奇怪。

不是說……這個階段的黑色淤泥變成的人類已經可以交流了嗎?難道說……還得是特定目標?

白僳思考了一瞬,然後決定放棄思考。

趕緊開吃吧,人類在樓上好像已經不打了。

斷斷續續的話聽著煩人,最後他將人影的臉一掐往地上一按,什麼都說不出來的人影沉沉地浸入了白色的潮湧中,像之前那把手術刀一般被吞噬殆盡。

黑髮青年腮幫子動了兩下,明明口中沒有食物卻做出了一副品嚐美食的樣子,腳底白絮陣陣湧動,緩緩收縮回了裸露的腳踝邊。

“嗝。”半晌,黑髮青年打了個嗝,並自言自語地做出了評價,“牛排味……黑椒牛排。”

狹小的不怎麼正規的手術間恢復了正常,除了地面有些毛糙留了幾點黑印子外,看不出這裡來過什麼。

之前落下的手術刀完整地躺在那等人拾起放好,整個房間中少掉的只有那一個“人”。

吃完加餐心情尚可的白僳把手術刀撿起,朝旁邊一扔,金屬與托盤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死寂的房間內不斷迴響。

進一步的,這聲音還從沒關緊的門內傳了出去,讓下來尋人的人類有了前進的方向。

他們也不是很敢輕舉妄動,特別是在一番探查後發現聲音傳來的方向有兩個人的生命跡象,又等了會沒聽見異常動靜,才有人出聲。

“白先生?”西裝男小聲呼喊著,“白先生——”

一聲沒有喊出事,人類就喊了第二聲,回應他們的是乒鈴乓啷雜物落地的脆響。

人類趕忙繞過幾個彎往發聲地趕,順著聲音引導,推開了一扇門。

進門便是晃眼刺目的燈光,沒有想象中的硝煙瀰漫的場景,有的只是一名手捧托盤的黑髮青年呆立在房間內。

他腳邊是一片止血鉗、手術刀等手術器具,面前是一名被捆得結結實實的昏迷人士。

再給人套上個白大褂、口罩什麼的,這會是一副能夠引得掏槍警惕的迷之場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