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跟著我沒問題嗎?”

黑髮青年的指尖夾著婚宴的請帖,看向身邊跟著的人類少年。

未成年人今天換了身帶著兜帽的加絨款衛衣,這會兒把帽子朝頭上一扣,兩手插在腹部前串通的口袋裡。

“沒關係的吧。”高天逸小聲說,“反正夏哥現在肯定也不想看見我。”

少年人蹲在地上,手揪著地上的草皮,有些懨懨的樣子,不如前兩天這麼精神。

凌晨睡前他實打實地被訓了一頓,就連到天亮起小憩的夢中都是夏成蔭那張臉,訓斥他不聽指揮,私自行動。

好嘛,他平時確實有這個毛病,但一直沒出事。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簡單來說就是,他們本來已經準備撤退了,他忽然心生想法,掐起手指想要把追著他們的、看不清臉的怪物逮一隻,再不濟,揪一點下來也好回去做研究。

少年人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動的,然後差點被奇形怪狀的怪物反殺。

吃下符咒被打散了,他像是輸出打夠了,卻沒想到下一秒幻景怪物重新出現,籠在他的頭頂就要朝他撲來。

兩名成年人一左一右帶離他時,因為場地因素,一個磕到了臉,一個崴到了腳。

還好,還好幻景中的怪物脫離了山道,回到溫家村的範疇,路過村口那座石碑後就沒有再出現。

“我有在反思了。”高天逸嘀咕著,“真的有在反思了。”

白僳無言地注視著人類少年。

他不好說,他說不上來高天逸有沒有反思,總覺得反思是有,但還不夠充分。

真的充分了,哪裡會跟著他一同跑過來。

他好歹是跟因為腿還有點瘸而走在最後的唐諾打了聲招呼,拿著從人類那要來的婚宴請柬,在路的半當中溜了。

屁股後面綴了個小尾巴他也沒管,左右人類是會找個人跟上他的,比起唐諾、夏成蔭,其實高天逸比較好應付。

人類的糾紛回頭人類自會清算,在確定了高天逸沒有返回之意後,他們就站在這丁字形的路口,等待著迎親的隊伍經過。

鞭炮聲一陣響過一陣,他們站的地方距離鑼鼓吹響的位置還有段路,附近的村人似乎也都去看熱鬧了,只有他們杵在那。

這條路,應該是迎親的必經之路。

白僳是按照他昨天對村子的閒逛以及溫建元的指路判斷的,除非新郎的隊伍要另闢蹊徑,那他也只能帶著人類少年換個地方。

“說起來。”黑髮青年點著下巴問,“迎親一般性是怎麼進行的?”

半天沒人回覆,在地上揪草皮的少年人過了會才意識到,白僳這是在問他。

人類少年愣了下,他以為白僳是不瞭解農村的習俗。

“車吧……這裡車開不上來,所以腳踏車、三輪拖拉機?動物的話馬、驢、牛什麼的……如果再傳統一些,那就是轎子。”

高天逸扳著手指列舉了一番,還是覺得中間幾種的可能性比較大。

轎子什麼的真的太傳統了,不是大戶人家也用不上,總不能……這村子共用一頂轎子什麼的,叫共享花轎?

少年人思緒發散出去,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

他笑了兩聲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突兀,連忙虎起臉,把手上的草屑一鬆,拍拍手站了起來。

高天逸一抬頭,手架在眉前,做遙望狀。

“靠近了,好像快過來了。”

鞭炮爆炸揚起的煙塵靠近了,走在前面的村人往地上放了一長串紅通通的鞭炮,點燃了引線就跑。

只聽一陣噼裡啪啦聲,鑼鼓的聲音臨近了。

迎親的隊伍,是真的非常熱鬧,近了聽甚至有些吵鬧。

身旁的人類少年已經捂住了耳朵,在鑼鼓喧天中,他用口型比劃著想說的話,朝隊伍的後方示意了幾眼。

沒有想象中的轎子,溫家村似乎沒有傳統到那個地步,新郎接新娘用的是牛車。

不過……白僳黑色的眼睛穿過白煙,看到了被煙霧繚繞遮掩著的牛車上的人。

他們的表情挺不對的,沒有想象中結婚的幸福感。

新郎臉上是掛著一副笑容,但笑意沒有深達眼底,僅浮於表面之上,就彷彿往臉上嵌了一張面具。

而另一邊的新娘呢?大概是由伴娘陪著,兩個人正湊在一起小聲說話,雖看不清表情,也絕對沒有在笑,甚至隻眼不看新郎。

怪物的視線能夠看清的隊伍就這麼一路敲敲打打走近又遠離,村人落在後面跟了一長串,還有幾個小孩子在附近跑來跑去。

其中就有白僳他們見過兩面的小女孩,她今天換了身非常喜慶的紅裙子,正帶著一隻大黃狗一蹦一跳地跟在最後。

女孩四下張望著,時不時湊到村人身邊討口糖吃,直到她看向白僳他們所在的位置,臉上的笑容一僵。

很明顯的一僵,連蹦跳著的步伐都停了下來,人站在那,只剩下大黃狗還一個勁地朝前衝。

這一衝便衝到了白僳腳邊。

“全新出廠”的大黃狗根本不記得黑髮青年的可怖和它之前夾著尾巴瑟瑟發抖的反應。

土狗無知無覺地繞著二人的腿轉了個圈,被它的小主人喊了名字才搖著尾巴跑了回去。

剛回去,大黃狗就被小女孩圈住了脖子抱緊,女孩的雙眼警惕地盯著二人……主要是白僳看,提防著白僳的靠近。

什麼都不打算做,至少在白天什麼都不打算做的黑髮青年攤了攤手。

如若是晚上他遇上了,說不定會貪嘴吃一口。

這麼想著,白僳朝前走了一步,與此相對的,女孩也退了一步。

接著是以上場景的復現,知道女孩退無可退。

女孩抱著狗沒有撞上牆壁,而是撞上了自發繞到後方堵著高天逸身上。

少年人比女孩高了一個頭,配合著白僳將人一前一後地給堵住了。

有點來者不善的架勢,可惜沒有其他觀眾,村人大多跟著迎親的隊伍走遠了。

白僳蹲了下來,女孩宛若被扼住後頸皮毛的貓,縮著脖子,眼睛瞪得圓溜溜的。

“別害怕。”白僳原想說自己不是壞人的,但轉念一想這用詞不大精準,改口道,“我不吃人。”

這下,女孩更警惕了,昨天被人強行抓著走的經歷還歷歷在目。

高天逸在一旁看了女孩的態度,覺得不行,這對話進行不下去。

雖然不知道白僳為什麼要找這個小女孩,他好像是第一次看紅裙小女孩的正臉,但大人總有自己的想法,於是少年人就上去打圓場。

“小妹妹,我們是要去參加婚宴的,不認識路就在這邊等著。”牽強的理由,反正只要說的人信了就行,“嗯……你家長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

“……奶奶腿腳不便,提前去吃飯的地方等著了。”

或許是感受到了未知的威脅,小女孩老實交代道。

除了她懷中的狗,汪汪汪直吠,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真的與前天傍晚見到的那隻土狗完全不同,難道說是重構之後的個體會發生些許改變嗎?

白僳伸出手,手指懸在大黃狗的狗嘴之前,引得土狗呲了呲牙。

高天逸:……

高天逸:白哥你快別玩了!

眼看著黑髮青年對狗的興趣大於對女孩的,人類少年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三分鐘後,變成自己牽著小女孩的手,他白哥則抱著大黃狗的高天逸想不明白。

少年人看看手裡拉著的小女孩,再看看白僳懷中從狂吠到抖如鵪鶉的土狗,覺得中間發生了點事,發生了點他不知道的事。

把“食物”抱在懷中的白僳心情好了不少,他彷彿終於想起了正事,開始問事情。

“昨天……應該說今天凌晨,你們村子裡是不是丟了很重要的東西?”

“不知道。”小女孩癟著嘴。

小孩子晚上的睡眠超好,深夜裡發生了什麼她根本不知道。

白僳也沒指望在小女孩口中獲知答案,他只是覺得村子裡的人情緒剝離得挺快的,明明夜裡還丟了很重要的東西,到了白天已經能夠如常地舉辦婚禮了。

明明,是關係到村子生息的重要之物。

也可能……就像之前推論的那樣,溫家村的白天和夜晚是割裂的。

“那換個問題吧。”白僳捏了捏“食物”的狗爪子,舉起來揮了揮,“你認識即將舉辦婚禮的新郎和新娘嗎?”

他們現在正走在去婚宴地點的路上,由小女孩親自指路,不需要繞彎路,還能走捷徑。

小女孩當然是認識新郎和新娘的,溫家村總共就這麼大,大家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礙於有狗質在,小女孩回答了並回答了白僳之後問的一系列問題。

像新郎和新娘平時感情好嗎,他們認識了多久,結婚是一早就商量好的嗎?這一類的問題問了不少。

白僳語速很快,沒給多少小女孩反應的機會,而且小孩子腦子轉得也沒這麼快,編謊話也來不及。

除去明顯示卡殼的幾句,聽起來都是真實的回答。

新郎和新娘關係不是很好,認識倒是認識了很久,不過這點小女孩不是很清楚,她也就是偶爾聽大人說的。

結婚是一早就定好的,就算不是今天的新郎新娘,也會有其他的的人選。

或者說,結婚的兩個人是誰並不重要,只要是一男一女就可以,只是村子裡剛好有適齡人選,就拿過來湊一湊。

“那——明天過壽的那位?”

“二舅婆是下週的生日。”小女孩小聲地說,“但村子裡都說要提前給她過。”

老人本人的意願這個時候不怎麼重要了,一切為村子為主。

這是為了什麼呢?黑髮青年兀自想到。

走著走著,鞭炮聲早已停下,吹吹響響的音樂聲倒是還在繼續,稱不上有多悅耳,偶爾還有錯音,但主打一個喜氣洋洋。

喜氣洋洋,所有人的情緒都被調動著。

白僳站在了門口,他轉向人類少年問道:“你真的要進去嗎?”

從敞開的大門外便能瞥到裡面擺滿了一張張桌子,桌子邊已經坐了不少人,桌面上也擺了幾個盤子。

粗看一圈,盤子裡放的是炸得金黃酥脆的小魚乾。

“你真的要進去嗎?”白僳又問了一遍,“只是坐進去而什麼都不吃的話,會被盯上的吧。”

白僳闡述了一個很可能會發生的事實。

他是瞧上了婚宴上的餐點才摸了請柬來到這,但人類要怎麼辦呢?

吃魚還是不吃魚,這是一個問題。

高天逸被問得,眼前又回到了兩天前的飯桌上,烹飪得鮮香可口、肥美的“魚”盛在盤中、碗中,態度明顯異常的屋子主人。

“啊……”少年人張開了嘴,忍不住緊了緊手,“我……”

進去風險很大,但不進去的話把白僳一個人丟在裡面顯然也不合適……等等!

未成年人順著白僳的話想了下去,想了會覺得不對。

他為什麼要預設他們就要進去吃飯呢?

他們不能不進去嗎!

高天逸猛地扭頭,黑髮青年沖人露出貪食的笑容。

不不不,他們不可以!

“我覺得可以吃欸,你看那天我在溫建元家吃完了一整桌,不是到現在也沒事嗎?”

“……我覺得白哥你是個例,不能用個例來一概而論。”

“唔,其實我覺得你可以嘗試一下。”

“還是不要了吧……”

高天逸極力抗拒著,他還試圖去拿白僳夾在指尖的那張請柬。

只要拿到手,就一定能打消掉白僳親自進去看一下的念頭。

然而少年人受身高限制,就算蹦起來也距離黑髮青年抬高的手臂差了幾個指尖的距離

被他們一路脅迫……捎過來的女孩:他們有病吧?

紅裙小女孩看不懂,她也不想懂。

見兩個她眼中的“壞人”沒時間管她,她即使很想把大黃狗要回來,但她自己一個人勢單力薄,於是小女孩蹬蹬蹬地跑了進去。

不多時,她領著個大人走了出來。

走到門口,小女孩也不說話,就舉著個手,指了指被白僳抱在懷中的土狗。

陪著出來的大人皺了皺眉,他看白僳也不像搶狗的人。

只不過昨天剛發生了些不怎麼美妙的事,大人嚴肅地清了清嗓子:“這位客人,能不能把溫紅家的狗還回來了?”

白僳高舉的手一頓,被一個起跳的高天逸夠走了請柬。

但也沒關係了,人類少年不大可能當著人的面撕毀請柬。

白僳含笑地瞥了小女孩一眼,順從地把狗放到了地上。

大黃狗四腳一落地就跑,夾著尾巴一溜煙躲到了小女孩的身後,即使小女孩的身形根本不夠藏起它,它依舊躲在那。

看,這會兒犬隻又像它的前輩那樣,對白僳的存在充滿了恐懼了。

大人幫忙把狗討要回來後,又開始研究起白僳與高天逸的身份,他的視線從高天逸手中的請柬上略過。

“哦,你們就是溫桃的朋友吧?也只有她認識的人才需要帶著請柬過來了。”

“是來參加婚宴的吧,要現在進去嗎?”

一份不怎麼妙,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死亡的邀請發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