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來了。”

白僳忽然看向山的位置。

高天逸尚不明白對方指的是什麼,但很快,從山林間傳出的轟鳴震響告訴了他答案。

山炸了。

山被另一邊的夏成蔭與唐諾聯手炸了。

就像他們一早說好的那樣,爆炸發生得突然又激烈,從半山腰塌陷滑落的石塊鳴叫聲接連不斷,灰黑色的煙塵也隨著鼓動的氣流飄得又高又遠,把那一塊的天空都染成了深色。

天本身是灰藍色的,這下有了天黑要下雨的既視感。

爆炸發生後,村民們如他們所預料的那般,原本熱鬧慶祝的院落中安靜了一瞬,接著發出了強烈的說話聲,似是在爭論。

爭論的內容好像是要不要去檢視情況,畢竟他們正在給人慶生,貿然離席似乎也不好。

但爆炸發生的地點也很不妙,熟悉山路的人一眼便認出來,那是通往祭祀舉辦地所在的唯一一條路。

如果不走那條路就要從山林裡透過,這放在前兩年其實沒什麼,但從今年起,那裡就此路不通了。

走起來有風險,村長讓大家儘量避開那。

席間的村民們爭論不休,外面的人躲在牆下旁聽著,距離之近讓人擔憂。

高天逸已經不知道用大膽還是心大來形容白僳了。

在問到了夏成蔭交給高天逸的任務後,白僳就帶著兩名未成年人加一條狗朝著壽宴舉行的地方靠近,沿途避開了所有可能被村人發現的視角。

順順利利地摸到了院牆下,期間還心情頗好地哼了兩句,聽得旁人有些暈暈的。

高天逸沒有放在心上,本來他醒來後就一直有點耳鳴,主要表現為不斷有迴音出現在耳邊,拍了兩下聲音便消失了。

比較令人類少年疑惑的是,他與白僳是一夥兒的所以要保持安靜,但被白僳挾持……姑且認為是挾持吧,被黑髮青年拉著手的小女孩也不哭不鬧,就默默癟著嘴。

狗也一樣,夾著尾巴宛如被割掉了喉嚨,連嗚咽都沒有一句。

受到威脅了?高天逸低頭看了看,感覺白僳的手就是普普通通地抱著大黃狗,時不時用手掌撫摸一下狗狗的腹部。

每到這個時候,大黃狗都會微不可聞地抖一下,人的眼睛比較難捕捉到。

白僳聽著聽著,忽然就扭頭看向山,預知了馬上要發生的爆炸,讓人類少年更加好奇。

白僳……是怎麼知道的?

這個問題暫時沒得到解答,黑髮青年豎起手指,沖人噓了一下。

“他們要出來了。”白僳說道。

他的話音剛落,牆的另一邊響起了不少椅子與地面摩擦的聲音,聽起來是許多人站了起來。

接著是無數交錯重疊的腳步聲,有大量的人走了出來。

院牆下的少年人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過還好,村人們去的是另一個方向,沒人朝他們這邊來。

等人來人往的動靜差不多消失了,白僳這才站起身,順帶把小女孩也拉了起來。

“走吧。”他招呼道。

“?”人類少年有些茫然,“等等,去哪裡?”

白僳一副“你怎麼明知故問”的表情回頭看向高天逸:“去村子家裡。”

高天逸仍舊沒跟上節拍:“已經能去了?”確定村長不會回來了?

這村民走了也沒幾分鐘,他們現在跑出去,萬一撞上了豈不是很尷尬。

而且,他們還不知道村長家在哪裡。

“村長家啊,這不是有人知道嗎?”白僳舉了舉手裡握著的女孩的手,對上人類少年疑惑的眼神,“你的表情挺明顯的,應該是想問這個吧?”

高天逸默默地點了點頭:“但……她會說嗎?”

少年人的視線移向女孩,女孩閉口不言,只是抬起空著的那隻手,指了個方向。

白僳看了,彎眼笑了起來:“看,這不就知道了嗎。”

走之前,白僳還彎下腰湊近了女孩,他把左手抱著的大黃狗往女孩懷裡一塞,狗的分量太重了,讓女孩整個人往下一沉。

“獎勵你的。”他笑著說,“你揹著大人去找溫榮軒也要找回來的狗,應該對你挺重要的吧?”

重要是肯定重要,但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暫且把大黃狗脫了手,白僳一點不在意高天逸略帶譴責的目光,也不覺得自己讓個小女孩單手抱這麼重有什麼問題。

他拉著人半拖半走,最後還是少年人看不下去了,幫著小女孩搭了把手。

小女孩所指示的村長家所在有段路,按照最短的路前進免不了會撞上一些還留在村子中的老人,可偏偏白僳在快要靠近就向兩旁避開,判斷之準確令人瞠目結舌。

人類少年已經懶得驚訝了。

他們一行很早就被介紹過要不要去村長家這來打個招呼,但每每上路都遇上其他事,導致住在溫家村的兩天裡,沒一天找過來的。

現在也沒機會了,他們已經進入了被村民“通緝”的環節中。

高天逸原想摸個小紙人進去開門鎖,誰知他頸後領口一緊。

白僳嫌麻煩且動作慢,他乾脆一手一個人加一條狗,直接從牆上一蹬,然後把人丟到了院子中的空地上。

溫家村村長的家裡與其他村民的似乎也沒什麼兩樣,寬敞的院子裡擺了幾個水缸,上面蒙著蓋子。

白僳嗅了嗅,裡面應該養的是魚。

高天逸一個翻身勉強落了地,總覺得自己的腳有點開始打滑,他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那些水缸走向屋子。

屋子的鎖倒是讓紙人敲開了,門向內開啟,露出黑漆漆沒有開燈的環境。

窗戶處透出了一點光亮,但那並不足以照亮整個房間,高天逸在牆上摸索了一會兒,開啟了房間的燈。

無事發生。

也是,誰會在自己屋子裡設定亂七八糟的陷阱呢?

少年人略微放寬了一些心,他抬腿走了進去,餘光瞥見黑髮青年蹲在院子裡,還在和小女孩說些什麼。

人類少年不由地在心裡嘆了口氣。

感覺,只有他一個人在努力找線索。

少年人開始在房間裡四處翻找,像是沒摸一處就投了個偵查,最後摸到了擺滿各類紙張書籍的桌子。

嚴格來講,房間裡沒有書架,就簡簡單單地把書一樣的檔案摞在了桌面上、櫃面上,一些能夠擺東西的地方都擱著紙張,亂糟糟的一片。

更多的空位是堆積了大小不一的魚缸,魚缸空蕩蕩地只盛了水,外圍貼著泛黃殘缺的標籤。

好像是……寫著名字?

高天逸努力辨認了一下,勉強看出了溫字。

因為溫這個字出現頻率太高,所以就識出來的,其他的字筆跡太潦草,加之還有點被液體浸溼,使得筆墨更糊了。

認不出就放棄,少年人繼續在桌上尋找。

他找著找著,還真的讓他找到了類似村志的東西。

人為書寫的,記錄了一些村內發生的大小事件。

記錄寫得很雜很亂還厚厚一疊,只有年份作為分類,好幾本擺在一起,如果要全部通讀下來,沒幾個小時是不夠的。

年份,這個村子發生大事是几几年來著?

正想著,高天逸耳邊忽然傳來人聲,報了個數字。

少年人一個激靈,人一抖,差點把手中捏著的紙撕碎。

“白……白哥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嗯?剛剛啊,看你一直沒有出來,就進來了。”

不但進來了還把小女孩和狗一起捎了進來,白僳給小女孩找了個椅子坐下,難得脫開手。

被問起為什麼是這個年份,白僳只是說,他記得報紙上、祠堂內死亡記錄這串數字出現得比較多。

“實在不行,你往前推個幾年。”白僳點了點紙張,“但我覺得你最好快一點翻,要是拖得久一點,說不定村裡人就回來了。”

人類少年聽了,下意識轉過頭。

黑髮青年半含著眼,目光並沒有落在紙面上,而是虛虛地浮在空中。

他好像在看著什麼,但絕對不是在看現實之物。

……

半個多小時前,人類剛剛走過黑與白扭曲交錯的樹林。

靈異之間的地盤相爭人類沒有介入,說不定等事件結束後,它們仍在那的話,特殊部門會派人去處理。

但現在的話,夏成蔭和唐諾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找到被帶走的同伴。

“是往這邊嗎?”

“痕跡是這邊,先朝那走吧。”

訊號消失後的尋找全憑感覺,順著巨物移動的軌跡走是最好的選擇。

兩人又前行了一陣,在快要走到路的盡頭時,於茂密被樹幹遮擋的山壁上,發現了一個向下延伸、幽深且沒有光亮的洞口。

僅從視線可及的外圍看,石階凹凸不平難以下腳,超過四十五度的傾斜角度稍有不慎就會摔落下去。

痕跡顯示,那不知名的生物進入了這裡。

唐諾:“要下去嗎?”

夏成蔭:“嘖……打個手電筒吧,早知道申請點能夜視的裝置了。”誰知道,他們來著還需要摸黑的。

腳踩下去時,踩到了非常滑膩的觸感,啪嘰啪嘰的聲響不斷,即便再小心,抬腳時也會粘起幾絲幾縷。

人類戒備了一陣,沒在漆黑的環境裡察覺到除了他們自身呼吸之外的存在。

可越是這種情況,他們越是不敢放鬆警惕。

未知的總是最令人恐懼的。

手電筒的燈光除了腳下和前方的路,時不時會朝兩邊轉一下,但除了黑漆漆的山壁和從頭頂上方懸下的鐘乳石。

大概……是鐘乳石吧?儘管有點奇怪色澤為何如此怪異,但人類沒有深究,就像是怕觸動什麼不該開啟的存在。

潮溼氣與魚腥味是一直存在的,長時間處於這樣的環境中人的的嗅覺都快罷工了,也只有氣味猛地加深時才能察覺一二。

或者,就像這片山洞,空氣變得清新且黏稠起來。

二者並不衝突,人類覺得鼻子解放了,但身體的感官卻陷落進去。

幽黑的長道持續了很久,於某一刻,寸頭警員朝下一踩時,他踏上了一片平地——有些軟還有點彈性的平地。

對,軟還有彈性。

夏成蔭用力蹬了一下,地面是這麼給他反饋的。

他用燈光照射了一下,地黑且看不清材質,但絕對不是被灌注了大量的水而變得泥濘的泥地。

很快,人類也沒時間去想地面究竟有何構成了。

落後的唐諾手電筒光一晃,從前方一晃而過,在燈影擦過的瞬間,他看到了一名垂著腦袋坐著的女人。

身形與他們的同伴極為相似。

光再度照了回去,這次他們看清了,那裡坐著的就是“溫桃”。

女性同伴頭朝一側偏移著,人整個前傾著像是要倒下去,全靠著捆著她的繩索才仍坐在那。

要靠近嗎?不得不靠近吧,就算是陷阱也得辨認一下真假。

向四周看了一圈,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彷彿要吞噬他們手中唯一的光亮,在小心謹慎後,兩人靠了過去。

確實是祁竹月,但是是昏迷不醒的祁竹月。

也不知道是二重身的影響重新襲來還是被溫榮軒帶走後經歷了什麼,祁竹月雙眸緊閉,推了兩下沒有推醒。

“她怎麼了?”夏成蔭問唐諾。

後者簡單給人檢視兩下,然後斂起眉:“好像……在做噩夢?身上有點小擦傷。”

擦傷大概是被溫榮軒擄走是磕碰的,昏睡……昏睡是被黑色淤泥襲擊後正常的發展階段。

只是,只是祁竹月身上表現得進度有些快了。

因為溫榮軒的影響?人類無端地猜測起來,手上的動作不停。

手機被翻了出來,那的確是祁竹月所擁有的,再是身上其他裝備,一一都對應上了。

似乎是沒有問題的,但兩人沒有放鬆警惕。

考慮到二重身的存在與本人一模一樣除了記憶與習慣的差別,在祁竹月無法醒來的當下,他們並未把束縛用的繩索去掉,只是將人背到了背上。

之後,理論上應該就是退出這片洞穴,尋一處安全些的地方確認情況。

然而,在眼睛長時間適應昏黑的環境後,突如其來的閃光照明迫使人不得不閉上眼,這是生理性的反應,在這個行為做出之後,夏成蔭暗道一聲糟了。

有人進來了。

有溫家村的人跟進來了。

無論是溫榮軒還是其他村民,他們都是溫家村的人,在這一刻他們沒有太大的差別。

是誰?是那一撥人?是溫家村的村——

蒼老的聲音在遠處響起:“外鄉人們,你們怎麼到這兒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