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二年,刑部大獄。

陸淮安被一陣寒風吹醒,他緩緩的睜開眼睛。

昏暗的環境裡,只有一點微弱的燭光。

一股撲面而來的惡臭味,其中至少混合了糞便,食物腐敗以及血腥味等數種味道在裡面。

這也太臭了,自己難不成是喝多了睡到垃圾站旁邊了?

逐漸適應了昏暗的環境後,他坐起身,驚慌的打量著四周,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青磚壘砌的房子,大概能有個十五六平方米的面積,角落裡放著一張沒上過漆的案桌,一個缺了半邊蓋子的便桶,糞便的味道正是來源於此,他此時正坐在一張殘破不堪的草蓆上。

陸淮安急忙站起身,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從眼前所處的環境來看,和電視上古時候的監獄高度的相似。

莫非自己是穿越了?

還沒等他弄明白。

突然一個聲音從隔壁傳來:“勞駕手穩一些,我有些看不清了!”

陸淮安聽見有人說話,趕緊湊到牆邊。

巧的是剛好這面牆上有一塊青磚上有一個大拇指粗細一般的小洞,剛好夠他看清楚隔壁發生了什麼。

他隔壁的房間裡此時坐著一個人,正在用什麼東西在腿上來回拉扯,還發出一聲聲咯吱聲。

光線實在是昏暗,讓他一時間看不清隔壁的男子到底在做什麼,他擠出幾滴眼淚,潤了潤眼睛,再次將目光從洞口延伸過去。

就在目光灑在男子身上的時候,陸淮安看見了終生難忘的一幕。

這個男子安靜的坐著,手裡拿著一片破碎的碗片,正在一點點割掉自己腿上的爛肉。

從地上散落的碎片看,顯然是剛剛才摔碎的。

此時已經是深夜,周圍安靜到滲人。

男子正在聚精會神的一小塊一小塊割下腿上的肉,有一部分還連著筋,他就用那毫無鋒利度可言的碎片一點一點慢慢的鋸斷。

他竟然全程都是自己在動手!

短短一分鐘之後,陸淮安就看不下去了。

他癱軟的靠在牆上,他實在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對自己狠到這種地步。

他的胃裡在翻江倒海,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趴在地上嘔吐了起來。

不只是他,就連為男子掌燈的守衛都看不下去,幾次差點沒拿穩將手中的燈摔到地上。

但是這個男子依舊面不改色。

楊繼盛!

陸淮安吐完之後,腦子裡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個人。

數千年史書,除此之外,他絕沒有聽說過第二個人能有如此壯舉。

在他的記憶中,楊繼盛入獄是嘉靖年間因為彈劾嚴嵩及其黨羽被誣陷下獄。

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現在正是嘉靖三十二年。

眼中看到的一切讓他相信他真的是穿越了!

並且穿越到了大明。

前世因為打工看不到出路,嚮往自由生活的他在幹了兩年996的社畜之後毅然辭職,決心創業!

可惜空有壯志,自己和幾個朋友聯合創立的公司很快就因為經營不善導致作為法人的他債臺高築,在一個夜裡,他一口氣悶了一瓶二鍋頭後從高樓上一躍而下。

等再次睜眼,就來到了這裡。

陸淮安並不算是一個好學生,在他的學生生涯中,很少有拿得出手的一門課程。

但是對歷史,他總算是學的還算不錯,眼下自己這個處境,自己的這個愛好也讓他在不幸中倍感幸運。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自己到底是犯了什麼罪,這一點至關重要。

從他獄友的身份來看,陸淮安這個身體的原主的罪應該也不會小。他的獄友可是楊繼盛啊,名垂千古的人。

但願別是扯到楊繼盛的這個案子中,要是那樣的話,簡直神仙難救。

他摸遍了自己全身上下,並沒有傷痕,這樣看來倒是個好訊息。

入獄前沒受過刑,至少從某種角度來看的話,活命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陸淮安就在這昏暗的環境中呆呆的坐著,腦海中不斷的想要想起一些原主的記憶。

直到那微弱的燭光也消失了。

他的耳邊又傳來了方才的聲音:“長寧......”

這句問候,讓陸淮河的腦袋開始陣陣做痛,瞬間記憶的碎片不斷的湧入到了陸淮安的腦海中。

他全都想起來了。

原主和他名字一樣,也叫陸淮安,表字長寧,自幼父母雙亡,是同村的一位秀才收養了他,好在原主讀書的天賦不錯,嘉靖二十六年時,中了進士,和楊繼盛乃是同年,下獄之前他的官職是監察御史,七品而已。

楊繼盛彈劾嚴嵩之時,陸淮安曾諫言支援。

後果就是楊繼盛下獄後不足一日,他也被關到了這裡。

想到這裡,陸淮安不禁冷汗直冒,還是捲到了這件事裡面,這可如何是好,怕是剛穿越過來就性命不保啊。

他清楚的明白,現在的嚴嵩,怕是除了那位姓朱的皇帝,沒人敢惹他。

更何況嚴嵩的兒子嚴世蕃可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主。

得罪了這兩位,怕是很難有什麼轉機出現了。

陸淮安仔細的分析著整件事情中自己原主所作所為的細節,不過就是替楊繼盛說了幾句話而已,他是監察御史,有這個身份護著,嚴嵩縱然權勢滔天,也不至於做出這種因小失大輕易殺害言官的事情。

所以自己從這裡活著走出去,應該是問題不大,最大的後果無非就是貶官。

真正的考驗是他離開京城之後,到時候要是給自己發配到那個荒山野嶺做個小官,按照嚴世蕃的行事手段,秋後算賬是免不了的。

不過這也是以後的事了,現在他的同年,好友楊繼盛顯然更需要自己的回應。

鎮定下來之後,陸淮安快步到牆邊,隱約看見此時楊繼盛依舊坐在剛剛的位置,聽著粗重的呼吸聲,可以感覺到楊繼盛此時的痛苦。

挖肉剔骨之痛,絕非常人能夠忍受。

他貼著青磚關切的回應道:“椒山,你還堅持的住嗎?”

良久,才傳來了楊繼盛的回應。

“嗯。”

“是我對不住你,長寧。”

楊繼盛的聲音中滿懷愧疚。

陸淮安固然對此時自己穿越過來的處境很不滿,從政治利益角度來看,原主的所作所為簡直的愚蠢至極,但是當他看到楊繼盛的言行,就在這一瞬間,他明白了有些時候,所謂的政治利益簡直狗屁不是。

楊繼盛是對的,他做了一件常人不能理解的事。

他的彈劾對現在的嚴嵩來說,動搖不了他的位置半分。

可這件事卻要讓楊繼盛付出生命的代價!

可他卻心甘情願的做了這件事。

陸淮安原主的記憶中,他很自豪自己能和楊繼盛這樣的人成為朋友知己。

這讓現在的陸淮安也覺得原主,就應該這麼做。

陸淮安彎下腰對著青磚後面的楊繼盛施禮,這是替原主,同樣也是為自己獻上對楊繼盛所作所為的敬意,他真摯的說道:“椒山,我並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