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陈二郎一手抱紧怀中的行李,一手拖着受伤的陈二娘前行,结果因为看不见,他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也啪叽一声倒在了地上。

陈二娘被这么一砸,反倒清醒了一些,她艰难的爬起来,抹黑去摸她二兄,结果不小心摸到一个小小的腿,她吓得瞬间收回手,惊叫一声。

陈二郎就摸出火折子,颤颤巍巍的划出火来,兄妹两个这才看清地上倒着一个孩子,翻过来一看,脸色惨白,人已经没气了。

陈二娘忍不住哭出声来,扑进陈二郎怀里,“二兄,二兄,阿父和大兄他们呢?”

“没事,没事,”陈二郎抱着她往后退了两步,离那孩子远了点儿,但想到现在活人可比死人可怕多了,他就又不动了,“等天亮我们就去找他们,当时我错眼看着,他们似乎往北边跑了。”

但这是乱世,一旦走散,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陈二娘也是经历过战乱的人,自然知道这有多可怕,再重聚的希望多渺茫。

她紧紧地靠在二兄怀里,泪簌簌而落,“二兄,我们决不能再走散了,不然,我必活不下去。”

“好好,我们不会走散的,你紧跟着我。”

兄妹俩跑了半天,这一天对他们来说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先是牛受惊狂奔,将他们和行李从车上颠下来,然后是附近一同逃命的难民们争抢他们的行李,一家人瞬间被人群淹没,下人离散,家人也在逃命的时候走散了。

此时一停下,兄妹两个就再也不想动弹了。

陈二郎就抱着妹妹呆呆地坐着,他的理智告诉他,他还得站起来继续跑,趁着匈奴人夜里休息,跑得越远越好,不然天一亮,对方有马,很快就能追上他们;

但感知上,他觉得他已经走不动了,他此时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更不要说继续逃命了。

“二兄,今日乱糟糟的,你听见他们喊什么了吗?”

陈二郎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后道:“他们在唱歌谣,西凉军的歌谣,好像是北宫将军来救我们了。”

陈二郎叹息一声,摇头道:“北宫将军虽然厉害,但他人少,又要去救东海王,只怕顾不上我们,所以我们还是逃命吧。”

“往哪儿逃呢?”陈二娘道:“东海王手握这么多大军都打不过匈奴,我们跟着他迁移去东海郡,他真的能护住我们吗?”

陈二郎没说话。

“也不知道阿父和大兄他们会去何处。”

陈二郎继续沉默。

“二兄,不然我们去豫州吧,听闻豫州有赵三娘在,要安定许多。”陈二娘道:“先去豫州,待我们安定下来再托人寻找阿父和阿兄。”

“赵三娘?”陈二郎坐直了一些,眼睛闪闪发亮,“先前太过混乱和嘈杂,我听不太清楚,似乎听到有人喊豫州赵家军来了援军。”

“豫州赵家军,那不就是赵三娘赵含章吗?”

陈二娘立即连连点头,想到黑夜中兄长看不到,便应道:“就是她,我隐约中似乎也听到了,我,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一定是她,既如此,不必去豫州,我们当下就能去投奔。”陈二郎兴奋地道:“我们家和赵家也有些交情,当初你和阿父不就是她的部曲送回来的吗?阿父还替她买了一批粮草呢。”

陈二娘应了一声。

“待天一亮我们就去投奔。”

兄妹两个就静静地躺在旷野中等到夜晚过去,他们并不敢睡熟,黑暗中,还时不时的有人走过,他们甚至能感觉到也有人在他们附近停留过夜。

晚上在旷野中行走其实也挺危险的,那些田地高低不平,总是会摔跤,摔得狠了,人可能就爬不起来了。

天微微亮时,陈二郎就睁开了眼睛,四处一看,才发现他们并没有跑出很远,而四周都是躺倒的人,有真的再也醒不来的,更多的是和他一样跑累了躺倒在地的。

陈二郎一言不发,摇醒陈二娘,找到方向后拉了她便走。

有人醒来看见,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兄台怎么往回走?”

陈二郎顿了一下便道:“我等要去投奔豫州赵含章。”

地上躺着的人一一爬起来,足有百十来个,当中有人眼睛大亮,“赵含章?早听说豫州安定,不知是真是假。”

“应该是真的,听说那边有赈济粮,不闹饥荒。”

洛阳饥荒严重,已经持续一年多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想跟着去,于是大家也不躺着了,就在晨曦中爬起身来,跟在陈二郎身后就走。

陈二郎和陈二娘没能见到赵含章,但依旧顺利的投奔了赵家军。

汲渊做主收编,听到底下的人说当中有赵家的熟人,还亲自见了一下陈二郎和陈二娘。

对于隔了一条街的邻居,汲渊也是认识陈家的,嗯,认识陈老爷,所以他直接把俩人收下,并提拔上来。

收拢了这么多乱兵,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只要认字和识数,他来者不拒。

赵含章和傅庭涵北宫纯则出兵去援助依旧被围的东海王了。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东海王死了。

赵含章觉得,他出走提前了两年,虽然被围也提前了两年,看着似乎没有变,但人的身体健康状况可能变化不大,所以觉得他应该还不至于病死。

不过他的确拉胯,手握二十多万人竟然能把仗打成这样,难怪这两年让苟晞和匈奴轮流压着打。

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石勒士气高涨,天一亮就发出了总攻,赵含章他们路上被匈奴阻拦,还没来得及杀到前面去,石勒就攻破了防线,不仅把包括王衍在内的一众官员官眷全都抓了,还一路推到中帐,把东海王的棺椁给拖了出来。

赵含章他们堪堪杀到前面,正好与他们对峙。

石勒看到她,当即就道:“赵含章,枉我称你为英雄,今日难道你要为此乱臣贼子与我为敌吗?”

剩余的晋军跟在赵含章身后,手握兵器发颤的盯着石勒看。

赵含章目光扫过他们,然后与石勒对视,“东海王已死,死者为大,你何故辱我大晋王爷呢?”

石勒冷笑一声,当即让人掀翻棺椁,里面盛装的东海王从棺椁中翻出来,形容狼狈。

晋军将士一看,皆怒目视之。

赵含章却稳坐马上,继续道:“还请石将军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