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聲聲不想再和他們爭辯,愛怎樣就怎樣吧。看來母親遺物也只是祖母傳喚她的由頭罷了,也是,這福祿院何曾有過母親的東西。

“父親要麼永遠將女兒關到祠堂裡,要麼日後就不要再傳我來這院子,免得擾了你們一家團聚的清淨。”南聲聲咬緊牙關,面上全是冷漠。

“混賬!”侯爺滿臉怒意,喉結滾動著嚥下嘆息,心中大失所望。

他也不想將南聲聲放入祠堂受風寒,若聲聲說幾句軟話,好言好語叫聲爹爹,像采薇那樣在自己面前賣個乖,他又怎會忍心這般。

想當初夏氏生了這女兒,他也是將她呵護在手掌心,從未出過差錯的。

侯爺不明白,他們父女的關係何時變成了這樣。不過短短几日的功夫而已,莫非真的在莊子上養壞了。

既然小樹長得歪,那就得扳回來。

“來人,把小姐帶下去。”侯爺閉了閉眼,忍痛道。

兩個粗使婆子應聲上前,卻在觸及南聲聲肩頭時被她寒潭般的目光逼退,少女脊骨筆直如松。

儘管如此,侯爺還是期望南聲聲開口,就算哭一聲都行。

可倔強的她不僅未落淚,反而冷笑一聲。

“那女兒便去祠堂跪著了。女兒再說一遍,這幾日不便出屋。除非母親的遺體運回,其他事就不要傳我了。”

南聲聲沒有一絲猶豫便出了屋門。

素白的裙裾掃過門檻時,侯爺恍惚看見故妻出征那日的背影。

侯爺捂住心口處,口中不知呢喃著什麼。他還想伸手拉住南聲聲,就聽見南采薇猛地咳起來。

那聲音,聽得他萬分心疼,一時便忘了再看屋外那抹孤影。

祠堂的穿堂風裹著冰碴子往骨縫裡鑽,屋內連個蒲團都沒有。南聲聲跪在青磚上,數著供案積灰的紋路。

八歲那年被罰時,母親不出半個時辰便送來的狐裘,裹著她出了祠堂。

如今膝下青磚冷得能淬出刀鋒。

她反倒是平靜至極。不過一句話也不想說,只呆呆望著南家祖先的牌位,心裡滿是諷刺。

這百年的世家大族,內裡不過如此。

春水跪在她後面,凍得齜牙咧嘴。

主僕二人身上的衣物不算單薄,但也並不厚,還是她們從莊子上帶回來的。

南聲聲以往留在府中的衣裳,如今都短小了許多,穿不得了。

三年時間,她也竄了不少的個頭。

若是母親還在,只怕會給她備好許多漂亮的冬衣,等著自己回府吧。

“姑娘,這樣下去不行,奴婢去找個炭盆來。”只跪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春水便撐不住了。

“算了。”以後的風寒,只怕比今日更甚。

“可是姑娘,您這樣下去,如何撐得到夫人回府?別到時候夫人回來,您病得下不了床。您還要好好陪夫人,送她最後一程呢。”春水眼眶浸著淚花。

南聲聲怔愣住,沒有再阻攔。

春水總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是自己身邊唯一的體己人了。

見南聲聲神態有所鬆動,春水猛地起身撞開朱漆斑駁的木門。“奴婢就是拼了命也要討來炭火!”

屋外烏雲裹挾著寒風,春水圍緊自己的衣裳。

柴房外,她見到了以往還算熟悉的兩個下人。

見是春水,那倆正在劈柴的小廝倒也客氣。“春水姑娘回來了。”

“我來取些炭給姑娘用,你們替我撿些好的。”

那小廝一愣,開口便道。“哪位姑娘?”

春水心裡怒氣沒來由就崩了出來。“侯府還有哪位姑娘,當然是侯府的主子,你們唯一的姑娘!”

那兩小廝對視一眼,“春水姑娘有所不知,如今這侯府的用度我們說了可不算,得問過朝陽院的表小姐。”

朝陽院的表小姐?春水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待她明白時,才知道他們說的是南采薇。

“豈有此理,侯府正頭主子姑娘用點炭,難道還要過表小姐的名錄,這是哪門子歪理。”

“哪門子理我們不知,只知道采薇姑娘現掌著對牌鑰匙三個月了,侯府上下都得聽她的。”

“真是奇了,侯府這麼多正頭主子,怎麼反倒讓什麼表小姐管家?她是哪門子的表小姐!”

春水話音未落,就見那兩小廝後退幾步,離她遠遠的。“春水姑娘,咱可不敢議論主子的事。”

“快去給我拿炭,否則撕爛你們的嘴!”春水脾氣向來不高,府裡的家丁無人不知。

只是如今,他們這些做下人的,或多或少也瞧出了幾分端倪。

侯府嫡女回來後,似乎不受主子們待見了。反倒是那位表小姐和她的弟弟,更有主子的做派。

更何況如今夫人戰死,夫人在世有沒有生過兒子。如今侯爺這般器重那兩姐弟,日後這侯府的繼承人……

想到此,那兩小廝心中也沒了顧忌。

“春水姑娘,不信你去柴房看,當真是一塊炭也沒有。”

春水不想跟他們多費口舌,只想早些拿了炭給南聲聲取暖。

她一腳踢開柴房,竟真的只見著一些炭渣子。

沒有停留,她便抬腳往朝陽院走去。

離開院子的時候,身後隱隱傳來兩小廝的語聲。“你也真是,主子們不是吩咐過,切莫透露表小姐已在侯府住了三個月,你怎麼全都說出來了。”

那人慌忙捂住嘴,“該死,一時嘴快……”

春水聞言,心中越發氣悶。

她大步踏入朝陽院,雖是熟悉的院子,卻又感覺這裡變了模樣。

硃紅錦緞遮了原本的青竹窗紗,院裡紅梅開得妖豔,茶爐上蕩著龍團鳳餅的茶湯香。

南采薇姐弟圍著爐品茶,面帶笑意地聊著,身上的大紅狐裘披風格外惹眼。

“喲,這不是大小姐身邊的春水姑娘,怎麼來了咱們這兒?”

紅梅將鎏金火鉗往銀絲炭盆裡一戳,迸出的火星子濺在春水裙角。

春水沒有管她,只看向南采薇。“表小姐,奴婢來取些炭。”

未等南采薇開口,紅梅又搶在前面。“取炭?不知春水姑娘取炭給誰用?我可記得侯爺吩咐過,跪祠堂的那位可不許燒炭盆。難不成,你一個奴才還想自己用炭?”

春水上前一步,跪在南采薇面前。“祠堂地磚冰冷,我們姑娘不能再受風寒了。還請表小姐……垂憐。”

話音落下許久,春水未得到答覆,倒是一直沉默著喝茶的南懷宴開了口。

“告訴我那位好表姐,祠堂冷了就多誦幾卷往生咒,好慰夫人戰死的亡魂。”

春水將指甲狠狠掐入掌心。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良久後,她迎面對上了南采薇和善的笑意。

“春水妹妹又不是外人,你二人怎可這樣說話。”南采薇立馬過來,親手將春水扶起。

“妹妹不敢當,我就是個奴婢。還請表小姐給些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