檯燈光暈裡浮動著細小的塵埃,李宥嘉的筆尖在草稿紙上戳出第三十七個墨點。勾股定理的證明圖被他畫成了歪斜的腳手架,a²+b²的公式像兩條脫軌的鋼筋,孤零零地懸在直角三角形的廢墟上。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失敗了。

這幾次的失敗並不是因為對知識掌握不夠,相反,這勾股定理的邏輯他已經掌握得爐火純青,100以內的勾股數張口就來。

不同的是,現實裡是怎麼使用勾股定理的,他並不知道。這東西單靠想象力可沒辦法推演,總不能說搭一個直角三角形的房頂,已知兩條邊長,求一共要用多少木料吧?

現實裡的一切場景,都是多種知識點複合後的結果,只掌握單一知識是沒辦法詮釋完成的。是啊,這一刻他終於想起來小時候吐槽過的數學應用題:

進水口每小時20立方米,排水管截面積0.5平方米……現實裡誰會這麼幹?多費水啊!

雞兔同籠……為什麼要把雞和兔子關在一起?它們會打架的!

……

哦,不對,有個場景是能夠用單一知識點推演的——學生們都喜歡從宿舍公寓樓下的草坪上穿過去——因為三角形兩邊之和大於第三邊。他望著窗外的草坪,月光下被踩出的小徑像一道斜邊,將兩棟樓之間的直角切分成兩個銳角。

可能是困了,也可能是因為剛才的發洩已經宣洩掉了大部分力氣,這次他沒有再暴怒,只是盯著窗外默默出神。

"捷徑、兩邊之和大於第三邊..."李宥嘉無意識地重複著這幾個詞,聲音和細細的鼾聲交和,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出異樣的節奏。食指關節已經被咬得發白,齒痕深深嵌進面板,像極了在草稿紙上留下的壓痕。

從小,遇到解不開的題目,他都習慣這樣做。記得小學三年級做奧數題時,他就把鉛筆咬得滿是牙印。父親發現後,沒有責備,也沒有無視,而是遞給他一根實心鑄鐵棒:"試試這個,咬不動。"這東西后來成了他解壓的工具,就像父親開會時總愛轉的那支萬寶龍鋼筆。

只是,那支鑄鐵棒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此刻,食指傳來的刺痛讓他想起父親在家練習講解產品邏輯時的場景。那些複雜的使用者流程圖在會議室白板上鋪展,父親用馬克筆畫出一個個決策節點:"看見這個漏斗模型了嗎?使用者就像水流,總會選擇阻力最小的路徑。"

李宥嘉突然鬆開被咬得發麻的手指,盯著上面清晰的齒痕,想起幾年前父親肝了好幾個通宵的產品:"這個'智慧推薦'產品,本質上就是在海量資料中為使用者找到最短路徑。"

筆尖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畫著,等回過神來,已經勾勒出一個類似地鐵線路圖的網狀結構。每個節點都標註著可能請教的物件:管公寓宿舍樓的王嬸、在建築公司做監理的表哥、常送外賣過來的老劉...甚至還有校醫彭醫生。

"鼻子底下有嘴,不會問嗎?"他喃喃自語,突然明白為什麼父親總強調"不要閉門造車"。那些被他咬得發白的指節,就像一個個孤立的資訊點,只有連線起來才能形成完整的方案,但是這個連線者並不只有自己。

窗外的野貓跳上空調外機,驚起一片飛蛾。檯燈的光暈裡,那些細小的塵埃突然像極了紙上的節點,每一個都指向一個可以請教的物件……

食指的疼痛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興奮感。他望著草稿紙上那個由請教物件構成的網路圖,突然理解了父親為什麼總說:"好的產品經理不是發明輪子的人,而是懂得如何讓現有的輪子轉得更快的人。"

“我鑽牛角尖了。”

他翻開新的一頁草稿紙,筆尖在"請教清單"四個字上頓了頓,突然畫出一個完美的直角三角形。這一次,他不再執著於獨自推導所有答案,而是開始規劃一條最短的求知路徑——就像那些抄近道的外賣小哥,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抵達目的地

……

時鐘指向了4:00,睏意像潮水般湧來,原來如釋重負的感覺這麼好!

他栽進被褥時,手指還保持著握筆的痙攣狀態。朦朧間聞到混凝土養護劑的刺鼻氣息,卻看見滿屋子飄著被撕碎的數學公式,每張紙片都在說著"此路不通"。在夢境邊緣徘徊時,那個送外賣的自己騎著電動車從迷霧中駛來。保溫箱裡沒有餐盒,只裝著他今晚揉皺的所有草稿紙。逆行闖過紅燈的瞬間,他看清快遞單上寫著:"收貨人——空中樓閣建築師"。

窗外的野貓又跳上了空調外機,這次帶落了一片枯葉。葉子在月光下旋轉著墜落,像極了漏斗中水流的旋轉曲線。

……

時間像被拉長的橡皮筋,在夢境中失去了彈性。

李宥嘉站在十字路口,柏油路面在烈日下蒸騰著扭曲的熱浪。他知道這是夢境,因為紅綠燈的倒計時並沒有跳動,而是一直停在"7",街邊的梧桐樹在無風的狀態下搖曳著不自然的節奏。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是在等人,還是等什麼事情發生?

遠處,那個穿著褪色外賣服的自己正騎著電動車駛來。保溫箱上貼著"準時達"的標籤已經卷邊,在陽光下泛著病態的白。夢境中的自己比記憶中更瘦削,頭盔下的臉被曬得黝黑,嘴角緊繃成一條直線。

突然,前方路口亮起了刺眼的警燈,兩個從摩托上下來的交警正在設定路障,熒光背心在熱浪中晃動得像跳動的畫素點。"前方臨時封閉,請繞行"的指示牌被隨意地插在路中央。

李宥嘉感覺喉嚨發緊,彷彿被烈日烤乾的瀝青堵住了氣管。他看見夢境中的自己焦急地檢視手機,訂單倒計時像一把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嗯,不是像,而是就在他頭頂上顯示著紅色的倒計時。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在制服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從公園穿過去!"他聽見自己喊出聲,聲音在夢境中顯得異常清晰。手指指向路旁的綠化帶,那裡有一條被無數人踩出的小徑。草坪上裸露的泥土像一道傷疤,蜿蜒著通向公園的另一端。

夢境中的自己愣了一下,頭盔下的眼睛閃過一絲猶豫。李宥嘉知道他在想什麼——自己從小就被教育,“小草青青,請君留步”——但為什麼自己會忘記這點?是因為在夢境裡?

訂單倒計時的紅色數字像催命符一樣跳動,最終,外賣車還是拐上了那條小路。輪胎碾過草坪時發出細微的碎裂聲,像是某種東西在悄然崩塌。李宥嘉站在原地,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每個產品設計的背後,都是人性的博弈。"

警笛聲漸漸遠去,紅綠燈終於跳到了"6"。李宥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不知何時沾滿了泥土,散發著青草被碾碎後的苦澀氣息。

……

不知又過了多久。

天際線仍被夜色籠罩,城市的喧囂尚未甦醒。這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但李宥嘉知道這是哪裡,因為身邊的每一棟大廈的電子屏上,都閃爍著大大的三個字:“洛杉磯”。他站在街頭,仰望著這些巨大的螢幕,那些五彩斑斕的廣告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刺眼,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真實感。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一塊螢幕上,上面滾動播放著科比的比賽集錦——一次次的逆風翻盤、一次比一次更堅定的眼神、還有那句讓他銘記於心的話:“你見過凌晨四點的洛杉磯嗎?”

李宥嘉盯著螢幕,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喃喃自語道:“真是NB到家了?”他搖了搖頭,不知是感慨自己的想象力如此豐富,還是嘲笑自己幼稚得連夢境都能構造得如此清晰而脫俗?

拖著疲憊的身體站在空曠的街道上,李宥嘉環顧四周,試圖尋找某種方向或意義。這次,他是來等誰呢?耳機裡原本迴圈播放的熟悉旋律,此刻突然被一陣機械的時鐘聲打斷。那聲音單調而規律,像是一把鑰匙,開啟了某個塵封已久的記憶之門。鐘聲響了四下,“咚——咚——咚——咚——”每一下都彷彿敲擊在他的心上。

“凌晨四點!?”他猛地意識到時間的意義。停下腳步,心跳加速,腦海中浮現出無數畫面:中學時代的籃球場、無數次熬夜看比賽的夜晚、還有那個永遠充滿鬥志的名字——科比·布萊恩特。這個男人不僅陪伴了他的整個青春,更是他追逐夢想的動力源泉。然而,當高二的那個寒假到來時,一切都戛然而止。科比的離世如同一道晴天霹靂,將他的世界劈成了兩半;緊接著,疫情席捲全球,生活變得更加不確定,曾經的熱情似乎也被漸漸磨平。

就在這時,遠處出現了一抹高大的身影,正緩步跑向他所在的方向。李宥嘉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真的是他嗎?沒錯,就是他!科比·布萊恩特,那個神一樣的男人,正以一種從容而堅定的步伐穿過寂靜的街道。儘管距離還遠,但李宥嘉能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氣場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那是屬於傳奇人物的獨特存在感。

很快,周圍的場景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原本空蕩蕩的街道逐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簡陋的籃球場。昏黃的路燈灑下一片柔和的光暈,將場地籠罩在溫暖卻又略顯孤寂的氛圍中。科比已經換上了簡單的訓練服,開始進行一系列高強度的動作:運球、轉身、起跳、投籃……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到極致,每一次重複都透著不容置疑的決心。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浸溼了他的背脊,但他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李宥嘉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這個男人以一種近乎執拗的姿態挑戰黑夜。他沒有打擾,只是默默站在一旁註視著。當科比結束一輪訓練轉身離開時,兩人擦肩而過的一瞬間,空氣中彷彿傳遞了一種無聲的力量。那一秒,李宥嘉的心中突然閃過一絲明悟:成功從來不是偶然,而是無數次堅持後的必然;那些看似遙不可及的夢想,其實都藏在每一個無人問津的日日夜夜裡。內心湧動著複雜的情緒。看到科比如此專注地投入訓練,他彷彿重新找回了久違的力量。那一瞬間,他明白了什麼叫做真正的堅持,也明白了為什麼科比能夠成為傳奇。

他抬起頭望向遠處模糊的天際,嘴角揚起了一抹堅定的笑容。或許,他也該找到屬於自己的“凌晨四點”,用行動去填滿那些空白的時間,讓未來的某一天,自己能夠無愧於心地站在這條路上。

……

明媚的陽光透過窗玻璃,一點點傾瀉在李宥嘉的嘴邊,那裡揚起了一道深深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