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浙江都司的急報傳入京師中軍都督府。

按理說,浙江都司隸屬於左軍都督府,而左軍都督府的府事是李景隆,這份情報應該交付李景隆處理。

可自李景隆由廣東回來之後,朱允炆似乎忘記了這一茬,繼續讓徐輝祖兼管左軍都督府,甚至於其他都督府,也隱隱以徐輝祖馬首是瞻。

徐輝祖知曉肩膀上的重任,也清楚自己的立場,故而遇事不決時從不專權擅斷。

若在尋常時,倭寇進犯浙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徐輝祖完全有權處理,然後以“簡報”的方式上奏皇上。

畢竟這類情報每月多時二三十餘份,少時也有四五份,直接遞送地方文書,皇上也未必看得過來,只能摘取關鍵,簡單彙報。

可現在,徐輝祖手裡握著《象山錢倉千戶所血戰倭寇》的文書,決定一字不改,並親自呈報給朱允炆。

武英殿。

朱允炆正在處理公文,棘手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接山西布政使司急報,移民訊息傳出後,民心浮動,不願移民者眾,甚至有惶恐之家,逃難於深山之中,以躲避移民之禍。

朱允炆緊急召見內閣大臣與戶部尚書夏元吉。

“移民非為小家,乃為國家,丁景福格局太小。”

解縉不認為丁景福搞定不了這些問題,只不過不想自己背黑鍋罷了。

畢竟一旦民亂山西,作為布政使他的責任是跑不掉的。以急報上奏,不過是先給朝廷講述清楚,移民政策是朝廷出的,和我丁景福沒關係,現在馬上要有亂子了,我出事,你們也有責任。

“一次移五十萬人口,如此壓力也是可以理解。”黃子澄給丁景福說了句話,然後看向朱允炆,道:“皇上,臣依舊認為移民數量過多,時間過短,容易引發災禍,不若……”

鬱新皺了皺眉,不等朱允炆發話,便打斷了黃子澄:“皇上,臣認為山西移民困難重重,當委派朝廷重臣親往。”

黃子澄被人打斷了話,自是有些不高興。

鬱新也有苦衷,既然朝廷敲定好了移民五十萬,而且大家不管同不同意,最後都是認可了的,反覆在認不認可的問題上糾結,無濟於事。

當下最主要的問題,不是解決移民數量多少的問題,而是解決如何移民的問題。

既然訊息已經傳了出去,百姓也知曉了五十萬名額,此時再改,又有什麼意義可言?反而會使朝廷落得一個“朝令夕改”的印象,折損朝廷權威。

朱允炆贊同鬱新的看法,問道:“依你之見,誰去山西為好?”

鬱新看了一眼茹瑺,然而對朱允炆說道:“臣願舉薦茹大人前往山西。”

茹瑺見鬱新推薦自己,深知責任之重大,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道:“臣願前往山西,安撫百姓,為移民解困。”

朱允炆看著茹瑺,讓此人去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茹瑺能力是不錯的,雖然這個人在歷史上不太光彩,但能被朱棣重用,還被封為忠誠伯,可見其本事不小。

加上此

人曾是兵部尚書,對於山西都司與山西行都司官員很是熟悉,一旦到了民亂地步,也能控制局勢。

最主要的是,茹瑺體格好,四十歲出頭,還跟個三十歲小夥子一樣,時不時騎馬往返於大小教場,讓他快馬去山西,不至於累死。

如果換黃子澄、解縉這種“純”文官,等他們坐馬車抵達山西太原府,估計夏天的麥子都收完了。

“既如此,茹愛卿就辛苦走一趟吧。解縉擬旨,朕命茹瑺為山西巡撫,有監管都、布、按三司之權,巡撫山西,掃平移民之障!”

朱允炆肅然道。

解縉、鬱新等人吃了一驚,如此一來,巡撫將會成為真正的封疆大吏,一舉打破朱元璋設定的都指揮使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三權分立”的狀態。

巡撫!

這個官職名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時期,北魏太武帝北伐,大敗柔然之後,太武帝以來大千勇猛、多有戰功且熟悉北境險要,詔大千“巡撫六鎮,以防寇虜”。

唐代設定有巡撫使,武則天曾安排狄仁傑任江南巡撫使,但這類官職屬於不常置官職,需要的時候拿來用用,不需要的時候,就忘記了。

整個唐代,也只有三個人做過巡撫使。

至於宋代,更多的是安撫使、宣撫使與招撫使,巡撫使這個名字都很少出現。

說到底,真正讓巡撫成為一種“制度”的,是明代!

雖然在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派遣太子朱標巡撫陝西,但那時候的巡撫,只是巡查地方、撫卹地方之意,並沒有真正的“實權”。

而朱允炆設定的巡撫,則是真正意義上的“地方一把手”,統管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朱元璋“分權”玩得溜溜的,將一省大權分為三塊,看似精明無比,彼此制衡,可問題是,三個和尚未必有水喝啊。

山西移民,不僅事關布政使司,還事關都指揮史司配合,說不定還會鬧騰出來一些案件,又會牽扯到按察使司,到時候一團糟,誰都不服誰,如何處置?

山西距離南京兩千多里路,正常來回出趟差,時間單位都是“月”,若是凡事就要請示,來回折騰下去,別說今年完成移民,三五年也未必能完成。

必須有一個人去坐鎮山西,全權負責,統攬所有權利於一身!

作為皇上,自是不希望有如此大權的官員出現,但這是當下唯一的辦法。

朱允炆只有控制好一點,即巡撫設定,只能由朝廷重臣擔任,事情完成之後,巡撫回朝廷繼續當官,不久留地方。

茹瑺深感朱允炆的信任,跪地道:“臣定不辜負聖上恩典!”

朱允炆凝重地看著茹瑺,囑託道:“切記一點,此番移民與太祖時移民大不同,朝廷不強制移民,不可刀兵加民,但朕需要移民五十萬,具體如何把握,你要有分寸。”

茹瑺知道問題棘手就棘手在“不強制”這三個字上,但事已至此,只能一步步來了,即使是磨破了嘴皮子,自己也要說動五十萬人搬

家!

“臣有個不情之請。”

茹瑺道。

朱允炆好奇地看著茹瑺,道:“講。”

茹瑺直言道:“臣領兵部時,楊榮曾多次給臣推薦楊溥,稱讚此人為人謹慎,樸素正值,越是混亂時,其越是冷靜。眼下山西之行,正是用人之際,臣請調翰林編纂楊溥一同前往。”

“哦?”

朱允炆打量著茹瑺。

怪不得這個傢伙沒事的時候總往翰林院跑,原來是摸楊溥的底了。

從另一方面來看,茹瑺也有著對楊榮的欣賞與保護。

以茹瑺的身份與使命而言,他即使是提出讓楊榮一起去山西,朱允炆也會同意,但他並沒有,而是選擇此時還是“抄寫員”的楊溥。

原因在於,楊榮在兵部剛剛站穩腳跟,若突然被調出去半年多,回頭同僚關係生疏了,你誰誰,他誰誰,不清不楚,那對楊榮的未來並沒好處。

當官需要資歷,資歷都是熬出來的。

況且楊榮善兵事、謀大局,去山西又不是打仗,自然不需要帶楊榮一起去。

“既然茹愛卿點名讓楊溥一同前往,那朕若是不同意,豈不是太小氣了。擢升楊溥為刑部員外郎,去山西曆練吧。”

朱允炆知曉楊溥的本事,只不過他與楊士奇、楊榮都一樣,此時還沒有足夠的政治資本,可以支撐他們立足於朝堂高位。

老一輩還沒退休,新一代還沒成長起來,屬於他們的時代,還需要耐心等一等。

言情

朱允炆不想揠苗助長。

“夏愛卿,移民錢糧籌備如何?”

朱允炆詢問道。

夏元吉嚴肅地回道:“有條不紊,保證在秋收之後,能滿足五十萬人口一年口糧。”

朱允炆深知夏元吉承受的壓力,此時的運河還不通暢,向北運輸糧食很是困難,便指示道:“若有壓力,可協調五軍都督府,借調濟南府、北直隸等地部分軍糧。”

夏元吉沒有拒絕朱允炆的好意,領命退至一旁。

朱允炆剛想從山西移民之困,轉移到會通河一事上來,還沒細說兩句,內侍便來通報:“魏國公求見。”

“讓他進來吧。”

朱允炆知道徐輝祖沒事不會輕易入殿,沒有拖延。

徐輝祖見幾位閣臣都在,連夏元吉也在,便知這是在議論政務。

“皇上,浙江都司來報,兩日前,象山錢倉千戶所與倭寇大戰,以死二百一十八人,傷四百人的代價,全殲倭寇七百餘,象山錢倉千戶所千戶易紹宗壯烈殉國。”

徐輝祖將文書高舉頭頂,沉痛地說道。

“砰!”

朱允炆拍案而起,怒目而視,咬牙道:“倭寇!”

解縉見此,連忙說道:“倭寇是豺狼畜生,絕不可信,也不可妥協,臣請命加強沿海衛所,擴大水師規模,以求徹底剷除倭患!”

鬱新、黃子澄等人頓時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解縉雖然沒有明說,但任誰都聽得出來,他在暗指三人修好日本一事,並藉此樹立自己在內閣中的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