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落雪。

朱允炆走在雪中,看著茫茫的天地,對身旁的解縉、茹瑺感嘆道:“這個冬日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

茹瑺眉宇間有些擔憂,感嘆道:“據欽天監說,此番寒氣南下,貴州、廣西也多有降溫,雖沒有大寒,卻也比往年寒了許多,不少百姓之家因此還糟了災,生了病。”

解縉伸手,看著落在掌心中的雪花轉瞬即逝,嘴角一動:“這對南征大軍是一個好訊息啊,天冷一些,好過熱一些。”

茹瑺微微點頭,這倒是實話。

“張輔在十月十八日發來的文書你們也看了,兩軍成功會師,突破三江,已抵達多邦城下,依你們看,多邦城能守多久?”

朱允炆伸手,將欄杆上的積雪掃去。

茹瑺想起那一份文書,有些凝重地說:“張輔、鐵鉉在文書中言說多邦城堅固難克,又有神機炮蹲坐城牆,重軍把手,內外兩城,依臣之見,想要拿下如此城池,怕要付出不小代價,至少也要打上五日。”

解縉笑了起來,擺了擺手:“茹閣過於保守了,拿下多邦城,只要下定決心,不會超出兩日!”

茹瑺皺眉,問解縉:“如此重兵堅城,如何能輕易攻克?安南雖是國弱,但也不至於如此不堪吧?要知道當年陳友諒進攻洪都城,六十萬人三個月都沒有打進去,而洪都城還不如多邦城。”

解縉看向茹瑺,自信地說:“此一時,彼一時。茹閣主政山西時,京軍可是發生了極大變化。”

“哦?”

茹瑺有些疑惑,莫不是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朱允炆揹負雙手,看著南方,輕聲說:“以張輔的統御能力,軍隊的戰鬥力,加上新式火器,拿下多邦城,朕以為只需一日!”

茹瑺與解縉都有些吃驚,一日時間是不是太短了?多邦城畢竟是有重兵把守。

“新式火器的威力真有如此大?”

茹瑺有些懷疑。

朱允炆轉過身,坐在亭子裡,示意兩人也坐下:“新式火器的威力茹尚書可去二炮局親眼見識一番,朕並不擔心多邦城,而是擔心如何治理安南。安南雖遠,但對於大明而言,還是一塊重要之地,不能有失。你們認為,誰來治理安南最為合適?”

解縉與茹瑺對視了一眼。

若沒有開市舶司,沒有遠航,安南顯得並不甚重要,可現在南洋貿易正在展開,民間出海貿易已初展頭角,若有安南沿海作為中轉之地,作為腹背之地,無疑是一種絕佳的選擇。一旦有了安南,便可在二十日內抵達舊港宣慰司,對於舊港防護、支援、物資供應,都有極大好處。

可打下安南容易,收回安南也容易,但想要治理好安南,那就不太容易了。畢竟距離距離大明京師太遠,四千多里,政令傳達的時間太長,一旦出點事,等報給京師,那邊事都結束了……

所以,想要治理好安南,必須有一條:給予鎮守將領與文臣足夠的許可權,比如動員大軍的許可權,比如處理官員的許可權。

而一旦給予許可權過大,則會演變為另一個問題,那就是藩鎮割據,甚至會滋生野心,形成事實上的獨立。

解縉沉思良久,說道:“皇上,臣想到一人,絕對可靠,而且有能力處理安南政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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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瑺眼神一亮:“臣也想到一人,不若我們寫出來,猜看誰的心思準。”

朱允炆哈哈笑起,心情舒暢,抬手讓內侍準備筆墨,然後說:“那朕也寫一人,看看與你們所推之人相符。”

“皇上請。”

解縉與茹瑺站起,背過身去。

朱允炆提筆寫下一人名字,然後收起紙張,起身道:“你們寫吧。”

茹瑺、解縉分別寫下名字。

解縉笑道:“那就一起揭曉吧。”

茹瑺、解縉展開紙張,內侍將朱允炆所寫紙張展開,三張紙條上,都寫著同一個名字:

張紞。

三人不由會心一笑。

朱允炆放心了,說道:“既然都認準了他,那就由內閣擬旨吧,等聖旨傳至,安南之戰也該結束了。”

張紞是最合適的人選,他善於處理不同民族之間的關係,在雲南時就卓有政績,眼下讓他出雲南至安南,管理安南各地文官,是再合適不過。

何況張紞因為耕牛的事被人盯著,不少人找他麻煩,現在對他委以重任,也算是給他一個補償。最主要的是,此人的忠誠是無需懷疑的。

“皇上,臣以為安南平定之後,當設衛所,以戡平地方,威懾宵小。”

茹瑺建議。

朱允炆點了點頭,說:“張輔打下安南,怕是無數人因此而破膽。若留著張輔駐守安南,地方上恐怕多有擔憂,朕打算讓韓觀帶五萬兵暫時駐守安南,張輔暫領廣西都司,一旦安南有變,張輔能隨時出關。”

“五萬,是不是少了?”

解縉有些擔憂。

朱允炆笑道:“五萬已是不少,足夠遏守多邦、升龍、清化等地,再說了,朝廷要在安南征調兵力,組建安南衛所,讓其聽從指揮。只要主將、軍官、乃至總旗都是大明的人,不怕他們有謀逆之心。”

“皇上聖明。”

解縉與茹瑺稱讚。

以安南人治安南是沒辦法的辦法,必須讓那裡的人知道聽大明的話,大明就會給他們好處。將他們內化為大明人,逐漸的就會失去安南國的意識,老老實實為朝廷辦事。

安南,建昌州。

陶容原是建昌州一個縣的小小士紳,因為投降大明,被張輔親自接待,並答應讓他成為建昌州的同知。陶容很感謝張輔,但覺得一個同知還不夠,還想求上進。

這一日,陶容找來自己的好友梁默,此人原只是一地知縣,也投靠了張輔。陶容詢問梁默如何才能讓張輔更為器重自己。

梁默想了許多辦法,像是送糧食,送衣服等,這些辦法都被陶容否定了:“明軍不缺糧食物資,我們就算是送去,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無足輕重,我們要做,就要做雪中送炭的事。”

梁默無語地看著陶榮,攤開手:“現在明軍想要胡氏父子……”

陶容瞪了一眼梁默,開什麼玩笑,胡氏父子雖然對付不了明軍,但對付自己一個小小的同知還不再話下,而且自己手裡也沒兵。

梁默揉著腦袋,實在是想不出明軍還需要什麼,缺啥他們拿不到,真是的。

雪中送炭,那也得先有雪啊。

“等等,我想起來一件事。”梁默突然站了起來,嚴肅地看著陶容:“若此事可以辦成,你很可能會被重用!”

陶容有些心急:“快說!”

梁默緩緩說:“歸附之功!”

“歸附?”

陶容先是疑惑,旋即瞪大眼,連連搖頭:“你糊塗啊,雖說安南曾經屬於中國,但五百年來都是以國獨立在外,一旦讓安南歸附大明,那大明必然會派遣漢人、漢官來治理安南,說不得還會引入明廷律法、習俗,到時候,哪裡還有我們越人的位置?讓安南歸附中國,萬萬不可。”

梁默看著陶容,認真說道:“學習明廷律法、習俗有何不妥?安南本身就習漢字,說漢化,幾百年來,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說沒有我們越人的位置,我也是不同意。雲南、廣西就在安南北面,現如何怎樣?土司過著自己的舒坦日子,明廷也沒有大肆殺戮吧?遠的不說,就說廣西南寧、桂林等地,聽說商人來往,風華天寶,繁華一日賽過一日,陶兄莫不是想守著土屋子過日子?”

陶容喝了一口冷茶,嘆息道:“併入中國是不行的,遙想始皇帝時期,廣西併入中國,死了多少人?後來雲南併入中國,又死了多少人?別看明廷行的是王道,王道之下,都是兵刃與枯骨啊。我們是安南人,越人,在漢人看來,就是異類,是蠻夷之人啊。一旦併入中國,華夷之爭必然興起,到時候安南國內必會血流成河啊。”

梁默向後倚靠,手搭在椅背上:“敢問陶兄一句,安南歸附中國會流血,那安南不歸附中國,就不會流血了嗎?”

陶容臉色一變。

梁默看著無法反駁的陶容,嚴肅地說:“陳氏當政,荒唐無道,死得人少嗎?胡氏當政,強徵百姓為兵,不是修築城池就是打造戰船,各種奴役,橫徵暴斂,死得人還少嗎?退一萬步,大明再選一陳氏之後為王,張輔帶兵回國,安南就此會安定嗎?”

陶容張了張嘴,無法說話。

就眼下的局勢來看,陳氏復立是不太可能了。畢竟胡氏父子已經剷除掉了大部分有威脅的陳氏之人,就算是隨便找個人上臺,也震懾不住場面,君弱臣強,地方遲早會出問題,到時候國內紛亂,死的人怕是更多。

梁默繼續說道:“再說了,化夷入華夏,是多少人、多少族人希望的事,今日若陶兄不把握機會,信不信他日有人看穿,定會鼓動百姓,主動請求讓安南歸附大明!”

陶容算是聽明白了,這是一件賣國的事,自己不賣國,就會有其他人賣,不過自己賣,有好處,別人賣,那是別人的好處。

“這種事,我不能同意。”

陶容想了想,還是拒絕。

梁默起身,說道:“不同意也無妨,不過陶兄應該知道,胡季犛的不少大臣已經投降了張輔。而那些人的聰明程度,可比我們強多了。到時候若分配官職的時候,發現沒位置了,陶兄的同知還能不能保得住……”

“這……”

陶容有些擔憂了。

梁默緩緩說道:“若安南復立陳氏,張輔大軍離開,不出兩年,安南必然大亂,到時候這建昌州的同知,怕很是危險,陶兄想要當一時的富家翁,還是想要當長壽甕,可要想清楚才是。”

陶容感覺到脊背發冷,早已是汗如雨下,抬頭看著梁默,問:“若我不答應,出了這一道門,你是不是就會做這件事?”

梁默平靜地說:“沒錯,我也想活得好一點。”

陶容一拍桌案,狠下心,說:“橫豎都已經投降了,那就讓我們一起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