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熊英翻身下馬,一臉威嚴地攔住了車隊,身後是刀已出鞘的騎兵。

徐膺緒下了戰馬,皺著眉頭,衝著蔡熊英喊道:“我們又不是不認識,至於拿出對敵的姿態嗎?”

蔡熊英嘿嘿一笑,上前接住徐膺緒的腰牌,勘驗過後,伸手就抓住徐膺緒的臉,在徐膺緒憤怒的目光中扯了扯,然後甩了甩手,說:“徐僉事莫要怪罪啊,這可是宋都司定下的規矩……”

徐膺緒揉著腮幫子,喊道:“該死的蔡熊英,明明你就是公報私仇啊。”

“私仇,啥私仇?”

楊榮湊了過來,雙腿有些外八字,動作頗是滑稽。

徐膺緒瞪了一眼楊榮,讓他別多管閒事。

蔡熊英是武舉人,在安南之戰後留在京軍,找到五軍都督府的僉事徐膺緒走後門,徐膺緒沒答應,之後朱允炆大筆一揮,不少武舉人都去了大西北。

“這位一定就是楊郎中吧。”

蔡熊英不敢如對待徐膺緒一樣粗魯對待楊榮,徐膺緒說到底是武勳,粗人武夫,粗魯是對他的友好,可對楊榮就不能來這一套了,這是文臣,不僅是詹事府的官員,還是兵部職方司郎中,年紀輕輕,就坐在如此重要位置上,誰也不好得罪。

楊榮揉了揉大腿,道:“讓蔡千戶笑話了,騎馬跑了八百里,結果就躺在馬車裡休養了,這不是,落後幾日,都被徐僉事追上,正好一路趕來。”

蔡熊英連忙擺手,看了看後面的馬車,低聲問了句:“那位也來了?”

楊榮點了點頭,示意蔡熊英繼續檢查。

蔡熊英也沒有推諉,軍紀在身,容不得馬虎,檢查過後,確定沒有問題後,才命人開啟城關。

楊榮、徐膺緒等人進入嘉峪關城,此時的嘉峪關尚沒有後世雄偉壯觀,建築豐富,面積也不算大,城關周長二百二十丈(大致730米),高兩丈,寬一丈。

楊榮總算是明白宋晟為啥上書說嘉峪關城太小,想要擴建了,這城關確實不大,射個箭,想擺出個二百步的靶子都要去城外了……

都說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可這嘉峪關城算啥,連三里之城的一半都不到。

擴建,必須擴建啊。

嘉峪關的重要性對於大明西北來說就是咽喉之地啊,是河西走廊上最西面的一處隘口(河西走廊繼續向西延伸),甘肅西部已屬於荒漠地區,河西走廊夾於巍峨的祁連山和北山(包括馬鬃山、合黎山和龍首山)之間,東西長達兩千裡。

而在祁連山麓的戈壁和沖積平原上有一條古老的道路,就是絲綢之路,這一條道路本就是艱險,而抵達嘉峪山隘口處,狹谷穿山,危坡逼道,嘉峪關就盤踞在這裡,如此小的地方,卻干係著大明西北安危大局。

絕不容有失,自然要擴建,哪怕日後取得整個西域,嘉峪關的重要性也不容否認。

“宋都司呢?”

徐膺緒問。

蔡熊英見徐膺緒張望,便指了指西面的城門牆:“如果城牆上看不到他,那就是出關了。”

徐膺緒嘴角一哆嗦,這算什麼,自己幾千里路跑來了,你宋晟也不過來接應接應,招待招待?

楊榮並不介意,只不過五百人的車隊進來之後,突然不好安排了,畢竟這城中沒那麼多空房子,只好安排人員挨著城牆搭建帳篷,然後將馬車裡的脫脫請了出來。

脫脫今年二十八,不久之前還是個奴僕,沒有人身自由,吃著黑窩窩,住在溼冷的房間裡,如同一個囚犯。可楊榮的到來,改變了脫脫的生活。

楊榮沒有隱瞞哈密的真相,告訴了脫脫安克帖木兒被鬼力赤毒死的訊息,並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即送脫脫回哈密,成為新的哈密王,大明的第二任忠順王。

脫脫沒有拒絕的餘地,回哈密,成為大明的傀儡,至少活得有尊嚴,留在大明,只能被人奴役,最後死都沒幾個人知道。

沒有激烈的思想鬥爭,沒有三顧茅廬,脫脫答應了楊榮,答應了大明,留下了一份帶手印的“臣服”保證文書,之後跟著楊榮來到了嘉峪關。

一路之上,楊榮讓人悉心照料脫脫,雖然馬車很多時候都是晝夜兼程,每個人都很辛苦,但脫脫絕對是被照顧的最好的一個,無論是吃飯,還是喝水,他都是第一個。

楊榮等人的尊重,給了脫脫一份做人的尊嚴。

脫脫沒有架子,也端不起來架子,與蔡熊英打了招呼之後,便站在一旁,觀察著城關內的佈置。

蔡熊英拉了拉楊榮的衣袖,低聲問:“當真打算送他去哈密?”

楊榮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需要我看過哈密周圍的情報,與宋都司與諸位商議之後再作決定。不知道情報在何處?”

蔡熊英側過身,抬了抬下巴:“那,要情報,找他。”

楊榮凝眸看去,只見不遠處站著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夫,揹著個破草帽,衣衫打了許多補丁,若不是腰間佩了一把刀,說他是軍士楊榮都不信。

“別小看他,他名為鄭大成,曾是開封安全域性的千戶,因月下捉拿白蓮匪首立功,升任安全域性鎮撫,後被委以重任,安排到了嘉峪關,負責西北情報。”

蔡熊英小心地提醒。

楊榮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過去,拿出腰牌:“在下楊榮,奉命來嘉峪關輔佐都司,現需要哈密情報,還請鄭千戶通融。”

鄭大成接過腰牌,打量了下楊榮,然後從懷裡掏出了一疊紙張,連同腰牌一起塞給了楊榮:“該給誰看,不該給誰看,你要有分寸,這裡最新的情報是十天之前的。”

楊榮感謝過後,還不等低頭看,就聽到遠處傳來了馬蹄聲,聲音由遠及近,西面的城門也逐漸洞開,數十騎兵衝了進來。

宋晟勒住馬,聲若洪鐘:“聽聞忠順王脫脫來了,臣前來拜見。”

脫脫看著威嚴的宋晟老將軍,一時竟不敢說話,一旁的楊榮推了一把,低聲提醒:“上前接見。”

“哦,哦,對……”

脫脫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走出,對宋晟喊道:“我就是哈密忠順王脫脫,宋都司有禮了……”

此話一出,無數人錯愕。

正在下馬的宋晟也差點摔下來,你是王,我是將,哪裡有你給我行禮的道理。

楊榮見氣氛有些尷尬,連忙上前:“忠順王脫脫禮遇下屬,端得是有古君子之風。”

宋晟白了一眼楊榮,孃的,還是文化人會扯。

“臣宋晟,帶嘉峪關守將參見忠順王。”

宋晟上前,抬手捶打了下胸膛,並沒有下跪,即便是如此,也給足了脫脫面子。

脫脫連忙說:“將軍與諸位是有功之臣,當賞。”

楊榮鬆了一口氣,這個傢伙多少還是記住了一點話術的。

賞吧,反正馬車拉過來不少東西,還給宋晟帶來了十壇上等的好酒。

宋晟安排軍士招待忠順王至府邸休息,然後對徐膺緒、楊榮打招呼:“徐僉事竟也來了嘉峪關,哈哈,聽聞魏國公還想親自來一趟,不知是不是真的?”

徐膺緒雖然是徐達的兒子,但也知道宋晟的厲害,此人可以說是大明西北的擎天柱,多少言官彈劾都巋然不動的人物,皇上給了他極大的信任,又是這陝西行都司的都指揮史,總兵。

“宋叔,家兄請旨隨軍而來,皇上早就有恩准。但能不能來,什麼時候來,還需要看時機。”

徐膺緒很客氣地說。

宋晟很是受用,也清楚徐膺緒說的時機是帖木兒東征。

“楊郎中,好久不見啊!”

宋晟看著楊榮,笑道。

楊榮深施一禮:“宋都司,別來無恙。”

宋晟哈哈大笑,說:“你的想法我早就收到了,眼下哈密局勢一日一變,何去何從,你需要早點拿出主意。”

楊榮微微搖頭,嚴肅地說:“下臣不過是奉命輔佐都司,一切主意,還需都司拿定。”

僭越職權,這種事楊榮不敢幹。

宋晟見楊榮雖領重命而來,依舊很有分寸,不由多看了其幾眼:“既如此,那我們就多商議著來吧,你們遠道而來,這裡雖是貧瘠,但還是有些野味的,走,我為你們接風洗塵。”

酒桌,飯菜。

楊榮吃得索然無味,勉強吃飽之後,便返回了住處,拿出哈密的情報開始審閱。

安克帖木兒死後,哈密並沒有陷入大亂,而是依舊保持著穩定與團結,原因是一個女人,確切地說,是一個老寡婦,她就是安克帖木兒的母親。

從身份上來說,此女也是脫脫的祖母。

楊榮看著這一情報不由皺起眉頭,這事情貌似不太好辦了。

想想朱允炆剛登基的時候,多少叔叔是不太服氣的,只不過沒幾年,就被朱允炆給收拾了。脫脫顯然差朱允炆幾十條街了,這個“外來人員”直接成為哈密第二代忠順王,毫無根基,他祖母這麼高的輩分,還不把脫脫給架空了?

雖說大明也想讓脫脫被架空,成為一個傀儡,但大明要的結果是,脫脫成為明朝的傀儡,不是他奶奶的傀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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