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尺之軀,當埋中國之土地!西域故地,白衣青冢盡忠烈……我等願入西域,不勞辛苦,不辭萬里……但日月旗所在之地,應有我華夏官員鏗鏘之聲……”

一片《西域為王土,為臣解君憂》的奏摺,傳遍朝堂,如果只是簡單的表達也就罷了,可週忱等人畢竟年輕氣盛,在末尾加了一些惹人的話:

“各位好手寫華章,我去西域一杆槍,袞袞諸公不願往,十萬軍士戍邊崗……”

直接開罵滿朝文武,這種事也就國子監的人敢幹得出來,就連都察院的御史也沒這麼生猛。

周忱、黃本固等人根本不介意,得罪你們又如何,現在我們都要去西域了,八千多里之外,你還能跑過來咬我們不成?

告黑狀?

呵,前提是你先去西域,待在京師就想告西域的黑狀,是不是太假了,情況你都不瞭解,怎麼寫黑材料。

至於隱忍不發,十年之後再說,那是十年之後的事,到時候朝廷換了多少人了,記仇的在不在都很難說,即使在,那也沒關係,回來之後都是有大功勞的,西域都對付了,還怕對付不了你?

朱允炆看著一個個官員,他們有人慚愧,但不少人都是憤怒,可憤怒什麼,被正常人罵了不應該先想想為啥捱罵嗎?

一群群只顧著自己的官位,享受,根本就不願意為朝廷出苦力的傢伙,有什麼資格在這裡站著?

朱允炆拿出了一份名單:“有人官員說,他們年紀太大,走不了遠路,朕仔細想想也是,朝廷不能總用人,沒有半點體恤,朕昨晚很是體恤地批了他們的致仕文書……”

“致仕文書?”

幾個年紀大點的瞪大眼,這玩意是哪裡冒出來的,自己可沒寫過啊,是誰代筆的?

哦,看這字跡,好像是皇上代筆啊。

那,這……

“還有一些官員身體不好,總是生病,朕尋思著給他們放一年假,好好將養身體,至於這半年期間,具體事宜由副手負責吧。誰說扣俸祿?朕是那樣的人嗎?他們身體都不好了,怎麼能扣俸祿,就回去休息,俸祿照發。”

被點了名的官員苦著臉,朱允炆看似沒有懲罰,反而是寬慰。可問題是,人走茶涼啊。

在朝廷辦事,必須有根基,穩定,這邊混了幾年好不容易從員外郎爬到郎中了,你告訴我現在回去休息,我還要不要給侍郎、給尚書給下手,要不要混臉熟,要不要得到提拔了?

給人接手一年班,人家員外郎幹得出色了,自己回來說不得還是個員外郎。俸祿不重要,官途啊,很可能就因為這一年徹底沒了晉升的希望……

朱允炆雷厲風行地處理了一批官員,對確實不便去西域、有困難去西域的官員並沒有處置。國子監監生的加入,讓朱允炆擁有了更好的選擇,那就是:

你們去不去,不去的話,朕去國子監喊一嗓子。

別小看這一嗓子,一旦喊慣了,朝廷中諸多官員都將會受到衝擊,原因很簡單,官員的數量雖然不是定數,但基本上是在一個區間內穩定的,有人加入了,自然就需要有人出去。加入的人是國子監,那出去的人是……

最棘手的人選問題解決了。

朱允炆選擇的西域第一任布政使是一直以來都十分被重要的山西巡撫茹瑺,選擇他去西域,實在是因為沒有誰比他再合適不過了。

西域面積太大,用一個布政使來管理民生,必須是朝廷重臣,不從內閣出人,也必須從尚書、侍郎中出。

茹瑺的優勢一如他成為山西巡撫時的優勢一樣,加上他現在不需要繼續留在山西辦事了,也不需要返回京師,直接去西域上任也好。

對於茹瑺,朱允炆多少有些愧疚,這就是自己的一個救火大隊長啊。可沒辦法,有本事的還年輕,主政一方尚欠缺經驗。

至於兵部侍郎劉儁,等他回來,讓他再去西域吧,充當茹瑺的副手。

布政使司的問題已初步得到解決,朱允炆傳喚解縉、楊士奇、鬱新、梅殷、鐵鉉、楊溥等人,商議西域都指揮史司的設定問題。

都指揮史司,就都司,控制西域的軍事機構。

朱允炆很清楚,西域能不能長治久安,關鍵在於當地百姓能不能歸心。

考慮到現在西域的人種成分比較複雜,即有當地回回人,也有來自中亞的商人,還有一部分蒙古人,還有一些不知道是哪裡冒出來又紮根在西域的人。加上那裡的人信仰安拉的比較多,時不時會冒出來幾個人充當安拉的化身,拿一本破書忽悠一批人鬧事,朝廷若只一味苛求民心歸順,就太過理想化了。

必須有軍隊駐紮,必須設定都司,設定衛所,這是大明真正控制西域,也是確保西域不亂的關鍵。

與布政使司選拔人員的難題不同,朱允炆考慮西域都司時,最難的反而不是人選,而是設定多少衛所,總兵力多少。

鐵鉉分析過朱棣的西域衛所文書,第一眼就給否決了,包括解縉、鬱新在內,都不同意朱棣的方略。

朱棣的主張是,以委魯母為都司治所,以哈密、孛羅城、亦力把裡城為三個軍事重鎮,在整個西域範圍內,共設衛十個,所二十六個。

楊士奇看著皺眉的朱允炆,幫著朱棣說話:“一個山東設定八衛五所,而西域又大山東十倍多,設衛十個,所二十六個,算不得多。”

鬱新搖頭:“西域地廣,但西域同樣人稀。何況朝廷養一個山東兵需要多少耗費,養一個西域兵又要多少耗費?這筆賬必須算清楚了。燕王所提方略,可是涉及到八萬五千多人。楊閣,你認為朝廷目前還有力量供養八萬軍隊持續駐留西域嗎?”

楊士奇沒有中鬱新的圈套,而是跳了出去:“朝廷是沒有力量供養八萬西域軍隊,可正如霍鄰他們所言,西域有西域的山,有西域的水,有土地,足夠進行軍屯,只需要朝廷多給他們一點幫助,說不得過幾年就成了糧倉,無需朝廷運輸糧食。”

鬱新盯著楊士奇,悠悠問了句:“不需要朝廷運輸糧食,這是朝廷希望看到的事嗎?”

楊士奇瞳孔一凝,臉色微變。

到此時,楊士奇才明白過來,西域或許可以成為一個糧倉,或許真的能實現糧食的自給自足,但問題是,朱允炆怎麼看,他能容忍這種事發生嗎?

要知道,西域不同於任何邊關之地,比如遼東糧食自給自足,軍士吃飽喝足了,也鬧騰不到哪裡去,即便是折騰,後面也有無數衛所收拾他們,可如果西域糧食自給自足了,那朝廷用什麼去控制西域,拿什麼去約束西域?

萬一有人控制了西域的軍隊,直接拉起人造了反,形成了勢力割據,大明又該怎麼辦?

打?

運輸糧食太難了,打一次就得喘個幾年。

不打?

那可是大明的西域!

強撐著打個三次,哪怕是每次都打贏了,國庫的家底是不是也徹底掏空了……

距離太過遙遠,遠離朝廷核心,如果什麼都不需要朝廷了,那他們會不會想:都不需要你了,我還要你幹嘛……

糧食,應該作為一項戰略物資,作為一個控制西域安危的工具。

而一旦決定這樣做,就意味著朝廷必須每年都耗費大量的人力去走上幾千裡的路,期間還要穿過數百里的沙漠運輸糧食。

為了政治目的,為了絕對安全,不讓西域擁有足夠自給自足的糧食,農業,是符合大明王朝根本利益的,至於運輸途中死去的百姓死活,似乎是可以不計較的。

楊士奇看向朱允炆,只見朱允炆正盯著西域的沙盤,命人將朱棣提出的衛所佈置呈現出來,仔細思考著,對解縉、楊士奇等人說:“糧食的問題西域必須自己解決,朕不可能一直徵調民力,如此運輸下去,百姓疲憊不堪,民怨四起,到時又要出多少白蓮教徒?”

“皇上!”

鬱新連忙喊道。

朱允炆擺了擺手:“放心吧,西域衛所軍士將和舊港軍士一樣,都採取輪戍的方式,不帶家眷。考慮到西域路途遙遠,輪戍困難,五年一換。”

“如此的話,倒也無憂。”

鬱新釋然。

軍士可都不是光棍,大部分都有老婆孩子,衛所制不就是一家人跟著。如果採取輪戍方式保護西域,很難出現武將野心滋生,引起軍隊反攻中原的問題。

他們的家人在內地,就相當於人質。有多少人會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野心,將自己的妻兒送死?調查下造反與參加造反的,大部分都會先安頓好家人。

朱允炆敲了敲桌子邊緣,有些凝重地說:“雖說輪戍可以解決潛在的隱患,但留多少兵力在西域依舊是個難題。眼下朝廷已沒有多少力量再次支援西域,若真留八萬多軍士,恐怕很難支撐兩年。”

軍屯需要時間,莊稼需要時間,西域恢復人氣也需要時間,兩年,朝廷未必能支援兩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