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關外。

風催促著黃沙,沙不情不願地走了幾步,發出了嗚嗚的埋怨之聲,躲在風化的岩石下,任憑風來,也不再離開。

馬蹄聲由遠及近,宋晟勒住韁繩,眺望著遠處茫茫沙海,對一旁的宋瑄說:“這周圍只有一條道路可以走騎兵,其他地方沙土太過鬆軟,騎兵,尤其是重騎兵根本無法快速行進。若有敵人想要從這裡入關,只能走眼前這一條古道。”

宋瑄擦了擦嘴角的黃沙:“可這裡的道路太過狹窄,根本不適合大軍團作戰,沙軟對重騎兵是個問題,對我們的神機炮也是個問題。”

宋晟指了指前面越來越寬闊的沙海,目光看向西北方向,道:“楊榮說,最合適的決戰之地,是在哈密,甚至是在別失八里,他不建議我們將決戰之地放在哈密至嘉峪關之間。你認為如何?”

宋瑄凝眸望遠:“將決戰之地放在哈密至嘉峪關之間的沙漠、戈壁中,有助於削弱帖木兒軍隊的戰力,甚至可以拖過延滯他們的行軍速度,尋機毀掉其後勤,繼而為決戰創造機會。楊榮的想法有些孤注一擲,他想要將所有資源、力量都投入到哈密去,雖然這樣做能很好解決水草問題,也能夠在擊潰帖木兒之後,大軍快速橫掃西域,但這種戰略,實在是太過冒險。”

哈密那裡十分適合騎兵作戰,廣袤的草原,平坦的盆地,都會讓帖木兒的鐵騎變得更為兇猛。而大明主力若擺放哈密,必然需要在平原地帶直面帖木兒騎兵的衝鋒。

步兵對騎兵,真的能行嗎?

雖說嘉峪關內正在組建駝城,但駝城是新鮮物,能不能真正阻擋住騎兵的衝擊,宋瑄心裡沒有底,估計自己的父親宋晟也沒底吧。

“報,徵西大將軍文書。”

一匹馬從遠處奔跑而至,信使翻身下馬,遞上了文書。

宋瑄接過,將腰間的酒葫蘆丟了過去,檢查過文書用印之後,方交給宋晟:“沒錯,是大將軍印。”

宋晟端坐在馬背上,開啟文書仔細看了看,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氣,道:“燕王這是逼著帖木兒儘早出征啊。”

宋瑄看著一臉嚴肅,眼神中卻透著輕鬆的宋晟,問道:“燕王又在用什麼計謀了吧?”

宋晟呵呵笑了,將文書收起,看向遠方:“帖木兒為人沉穩,殘忍,多是謀定後動,準備周祥,也不知道燕王的計謀能不能讓他失去理智。”

宋瑄開口道:“怕就怕燕王的計謀太過毒辣,由不得他不早點出兵!”

宋晟瞥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哈哈大笑起來:“你似乎對燕王很有成見啊。”

宋瑄咧嘴一笑:“兒在徵安南時,曾與楊溥談論過朱棣,楊溥說燕王謀略似妖,多是不擇手段,還拿燕王在北平裝瘋賣傻企圖矇蔽朝廷為事來佐證。”

宋晟調轉馬頭:“楊溥,楊榮,楊士奇,聽聞京師中已經有三楊的說法了,此三人在幫助皇上遷都北平上出了大力氣,他日說不得會入閣拜相,你可莫要怠慢了這幾人。”

宋瑄瞭然。

宋晟催馬朝向嘉峪關方向奔去,揮舞起馬鞭:“回去之後,著手安排人給帖木兒傳個信,只要這個訊息傳到帖木兒耳中,他一定會提前東征,我們要抓緊時間備戰了,秋來時,應是決戰之時!”

馬蹄聲掀起黃沙,滾滾而動。

亦力把裡。在輝煌的王宮裡,沙米查干審視著輿圖,目光死死盯撒馬爾罕的位置,凝重的臉色讓身後的人不敢言語。

“帖木兒極大可能會在夏秋進軍,我們需要儘快做好戰鬥準備。”

沙米查干回過身,嚴肅地對馬哈麻、也火門、馬歌爾等將領說。

馬哈麻有些憂愁:“帖木兒東征的時間大致不會差多少,最晚也就是冬日。但對於其進軍路線,我們還需要仔細研究,若處處設防,我們根本抵擋不住帖木兒的大軍,應聚合主力,與其決戰!”

沙米查干嚴肅地點了點頭:“沒錯!這就需要我們安排軍士,探查情報。眼下只有兩條路最為可能,即帖木兒帶大軍直接從天山以北準噶爾進軍,第二條路,便是自伊犁進軍。最南面的哈實哈兒(喀什)、于闐(和田)一線,應該不是帖木兒的選擇。”

馬哈麻、也火門連連點頭。

若是走哈實哈兒(喀什)、于闐(和田)一線,最有可能的是沿著崑崙山脈,直接朝著曲先、安定、敦煌而去。

帖木兒是一個極厲害的敵人,作戰經驗豐富,不可能將自己陷入到腹背受敵,兩線作戰的困境。

若沿著哈實哈兒,走塔里木河向北,雖然可以直接進逼吐魯番等地,但這裡距離哈密太近,而且直接深入到了亦力把裡的腹地,帖木兒想要拿下亦力把裡,就必須在這裡分兵作戰,很可能會陷入到處處出擊、處處掣肘的境地。

最南面的一條線路對於帖木兒來說,是不合適,也是不太可能作出的一個選擇。

沙米查干指向伊犁河與天山,嚴肅地說:“我認為帖木兒很可能會從這裡開啟缺口,進我疆土作戰。”

從輿圖來看,這個可能性是最大的,再向北,就意味著帖木兒需要多翻幾個山頭,天山的山,可不好翻,能少走一些路,絕對沒有人願意多走。而伊犁恰恰是一個最好的突破口,而且從這裡進入,難度是最小的,也可以讓軍隊很快穿出天山,進入至平原作戰,這對騎兵為主的帖木兒軍隊來說,是極具吸引力的。

“那就將重軍放在天山伊犁等地!”

馬哈麻支援道。

也火門思考了下,建議道:“王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我們不能不考慮帖木兒的其他選擇。要知帖木兒此番興兵東征,攜帶的是全國主力,傾國來戰,未必只選擇一條路。若他分南北中三路同時進攻,我們卻唯獨將重兵擺放在伊犁一帶,其他地方缺乏防護,會不會引起不測之禍?”

沙米查干眼底透著濃濃的擔憂。

是啊,帖木兒打仗不是沒分過兵,這一次又是如此規模的戰爭,分幾路進攻也很正常。若真如此,就亦力把裡現在的兵力,很難分兵應對。

“他未必敢分兵吧?”

沙米查干緊鎖眉頭。

幾十萬大軍,後面跟著無數的後勤與力量,一個後勤供應,已經算是困難,若是再分為三道後勤,分開供應,這對於任何軍隊來說,都是一件風險重重的事。

馬哈麻見沙米查干陷入困境,提出了一個兩全之法:“不若先主伊犁一帶,招攬兵力,準備在其他路線上攔截。無論帖木兒選擇哪一條路,我們都將更早得到訊息,到時候調兵佔據地利,並不困難。”

沙米查干凝重地點了點頭:“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沙米查干準備收起輿圖時,軍士匆匆走來報:“明廷宋晟派來送來文書。”

沙米查干連忙接過,一邊開啟一邊問:“送文書的人呢?”

“正在殿外。”

“讓他速速進來。”

沙米查干開啟文書,深深鬆了一口氣:“宋晟送來訊息,說明廷皇上已經決定西征,並派遣了精銳兵力十萬,目前已在途中,讓我們堅持一段時間。”

“十萬大軍?看來明廷也極重視帖木兒,合宋晟兵力,應有二十幾萬了吧?”

馬哈麻也不再那麼緊張。

沙米查干笑著說:“明廷強大,對於我們來說是一件好事。就以目前的態勢來論,我們有著一個共同的敵人,那就是帖木兒!漢人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唇亡齒寒,他們是不會坐視我們被帖木兒打敗,一定會出兵幫助我們,共同抵禦帖木兒。”

馬哈麻也笑出聲來,自信地說:“我們完全可以藉助明廷的力量,一舉擊潰帖木兒,然後趁勢出天山,南下撒馬爾罕,收復故土!”

“沒錯!”

沙米查干讚歎。

送文書的軍士名為梁岱,是一名地道的肅州人,熟悉西域,為安全域性效力。

沙米查干在梁岱行禮之後,連忙詢問:“明廷的大軍到了哪裡?”

梁岱抬頭看了一眼沙米查干身後的輿圖,馬哈麻連忙走過去,用身子遮擋住。

“按照日子來算,應該到了西安,漢唐時期絲綢之路的.asxs.。”

梁岱解釋道。

沙米查干知道那裡,心中盤算了下距離,不由皺眉,自西安到嘉峪關就近三千里,再到哈密,或支援亦力把裡,怕需要四五千裡,即便是明軍能幹,一天走上一百里,也需要近兩個月的時間,這還沒計算行軍困難,修整,後勤問題,粗略算算,明軍兩個月內抵達嘉峪關是有可能的,可想要將主力轉移到哈密,還需要更多時間。

帖木兒會給自己這麼多時間嗎?

沙米查干不想坐以待斃,詢問:“宋晟答應我們的三千把火銃,五萬支箭,五千弓,什麼時候可以送過來?”

梁岱鎮定自若地回道:“原本三月初可以送到別失八里的,可最近哈密不太平,哈密王祖母與一干頭目並不願意明廷借道給亦力把裡送軍資,許多物資都被扣在了哈密……”

“豈有此理!”

沙米查干大怒,感情自己盼望許久的軍資,竟被一女人給攔住了?

梁岱哀嘆一聲:“脫脫雖是大明的忠順王,可哈密畢竟是哈密人的,明廷說話不算數啊。哈密王祖母又控制著哈密大權,宋都司幾次打交道,人家就是不讓路。若不是考慮到諸位擔憂大明控制哈密,失了緩衝地帶,宋都司早就派兵攻破哈密了。”

沙米查干明白了宋晟的擔憂,他是怕自己誤會大明的意圖,所以不好收拾哈密。

既然如此,那就讓自己幫你們一把。

沙米查干對梁岱道:“你且等一等,我親自給忠順王脫脫寫一封信,麻煩你給帶回去。”

梁岱自是答應。

沙米查干帶著怒火寫了一封信,信中指責哈密不幹人事,自己為了幫助哈密,連韃靼都敢碰,你們竟然背後攔截宋晟送給我的軍需?

給你們兩個選擇,要麼聽明廷的把軍需送過來,要麼我親自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