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選來選去,直挑到將近十點才選定了一套婚紗。像是坐定了什麼大事一樣,心滿意足地由譚景明扶著回房睡下。許絲柔留下,看著傭人將客廳打掃乾淨。

“少奶奶,客廳是不是給您留盞小燈?”

家裡人都知道許絲柔的習慣。

她看了看角落裡那燈罩被擦得晶瑩剔透的小燈,默默走過去,抬手將那燈罩上垂下的銀鏈子一拉:“不等了,你們也回房早些休息吧。”

*

沒等到晚歸的譚景昀,許絲柔反而像是撂下了一樁心事一樣,破天荒地睡了個格外香甜的好覺。

醒來已經是將近十點了。傭人金鳳端著餐盤,將早餐送上樓,她順便就吩咐金鳳,通知司機王叔備車。

譚景昀要她去買衣服,她就去買,也免得出出進進,穿得太保守,惹他面上無光。

只是買完衣服,繞道去了南門大街16號一趟。

振華學校上午共有四節課,許絲柔到時,正逢第三節下課。不大的院子裡零零散散站著六七位正在休息的學生。

她攔住其中一個男生詢問:“同學,請問校辦公室在哪裡?”

男生沒有回答,倒先反問:“小姐,您有什麼事?”

“我想了解一下入學的條件。”她說著,將一直拿在手裡的傳單遞過去。

男生看了,笑了一聲:“校辦的位置不好找,我帶您過去。”

許絲柔道了謝,就跟在那男生身後。

學校看起來門面並不大,但校園卻幽深,繞過主樓的走廊,後面竟還有兩三排建築。男生一面走,一面給她介紹:“這是我們的圖書室;這是宿舍,學生或住宿或走讀都是可以的;那邊就是操場,我們每週有四節體育課……”

男孩說完,低頭看了看她的腳。

許絲柔雖然沒有纏足,但乍然被陌生男子一看,還是下意識地動了動裙襬,將雙腳略遮掩了起來。

“對不起,小姐,是我失禮了。”男生馬上道歉。

她低聲道了句:“不要緊。”說完,還低頭露出個諒解的微笑。

頭一低,便瞧見男生校服袖口遮掩下的手腕上佩戴著的一枚小小的銀墜子。那是一隻魚形的吊墜,雖經保養,可銀子仍然有些發烏了,難得的是那條鯉魚一劃一刻都十分清晰,栩栩如生。

她的目光凝在那枚銀墜上,久久錯不開。那是她父親為母親親手鏨刻的,世上只此一枚。

她認得,不會錯。

再見父母遺物,卻是在一個陌生人的手上,許絲柔心裡又是激動,又是害怕,甚至話音都有些顫抖了:“同學……你這枚墜子是怎麼來的?”

“多年前一位朋友所贈。”男生被她問得一愣,“怎麼……”

“你是不是兆南人?”

“是。”他不由打量起她來。看了半晌,才猶疑著吐出她的名字,“絲絲?”

“天問?”她點點頭,他清秀的面貌和記憶裡男童的樣子漸漸吻合,許絲柔的臉上也逐漸綻開了一個熱烈的笑容,“是你啊,你怎麼會到寧州來讀書?”

向天問讓許絲柔跟上她,兩人一邊在走廊裡慢慢踱步,一邊娓娓道來:“話說來長。我十四歲上,奶奶去世了。這些年,多虧了一位好心人的資助,我才能活下來,我的學費也是他幫我墊付的。”

“真有這樣的人?”許絲柔纖秀的眉微挑。

兵荒馬亂的年景裡,也不知是什麼人這麼熱心。

“是,而且這位先生還資助了不少貧困學生,尤其是女生。哦,他還給我們學校投資,成立了女子救援會。”向天問嘆了一聲,可眼睛裡卻亮閃閃的都是欽佩,“只可惜,這樣的人,我一直沒有機會能見一見他,向他當面表示我的感謝。”

“如此說來,這位先生真是一位高尚的人。”許絲柔聽了,也不禁跟著他讚歎起來,“身為男人,竟然肯幫助女子進步。”

“還不止。我們透過一次信,他說,他走上這條道路,都是受了他未婚妻的啟發。”

既是還未成婚,想來這人一定還算年輕。亂世裡這樣志同道合而又一往情深的一對人,大概才算是書中說的“神仙眷侶”吧?

也許就像是譚景昀和方玉珊那樣。

想到此,許絲柔的聲音愈加地低:“想來這位小姐……一定也是一位奇女子。”

“我想也是。”

兩人一路說,已走到了校辦門口,向天問就停下來,道:“就是這裡了,你先進去見主任,我去一趟圖書館,很快回來。我們一會兒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