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寒鏡淵（五）

沙漠黃沙彌漫，雲汐聽到聲音的時候，便坐直了身子。

她看著那個出現的十分突然的男子，說道：“如果你能再有耐心一點，我說不定就走進來了。”

關於這綠洲是陷阱一事不過是雲汐的猜測，她其實也不敢完全保證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只是相比於這個男子,她更具備耐心而已。

男子坐在地上，頭微低，眼眸卻是上移，瞅了雲汐一眼，沒有接雲汐的話。

雲汐也沒有去刺激他，只是認真打量了一下這裡。

綠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片巨大空地,空地上長出四根參天石柱，石柱間相隔很大，因此被石柱圍繞住的空間也很大。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雲汐或許很難想到這麼大的一片空間居然只關押著這麼一個人。當然，此人看似是一個人，實則應該是化形之後的妖獸。

雲汐凝目仔細看著他，他穿著黃色的帶帽衣袍，衣袍將他腦袋蓋住，但他沒有刻意將頭低的很深，因此雲汐勉強也能看清他的臉。

很平庸的一張臉，臉上長有些許透著晶瑩光澤的鱗片，像是魚鱗。

‘是隻魚妖？’

雲汐在心底稍微做了點猜測。

“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僅有區區化靈脩為就敢進入寒鏡淵的人類。”

或許是見雲汐一直沒有再說話，這個男人主動對雲汐開口說道。

雲汐說道：“我也不想來，但你們之中，有妖在找我。”

男子點點頭，身為一個運靈境的大妖，他對於妖族的手段也是頗為熟悉，知道有些妖的確具備某種奇怪的能力。

他說道：“那你走錯門了，找你的不是我。”

“我知道,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她沒有說謊,在看到這個男子那一刻，雲汐的潛意識裡便生出了“他不是自己要找的妖”的感覺，這像是某種直覺，而她並不懷疑這種直覺的可靠性。

男子抬起頭，一張臉此刻顯得更加清晰，和雲汐剛剛看到的一樣，他眼角邊的確長著些許和魚鱗極其相似的鱗片。

他看著雲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雲汐思考了一下，沒有隱瞞：“雲汐。”

她既然已經被這些妖獸看到了容貌，那麼告不告訴名字其實都沒有什麼影響，其實如果她能想的更多，做事更謹慎一些，是可以易容之後再過來的。

可惜沒如果。

男子點點頭，又問：“來自天靈盟？”

“嗯。”

“你出生何處？”

“我出生……嗯？”

雲汐回過神來，疑惑的看向對方：“你問這個幹嘛？”

男子稍微沉默了一下，說道：“這裡已經有三百多年沒人來過了……”

身為堂堂運靈境的頂尖妖獸，他隻身被關在寒鏡淵內數千年，只有每次有人誤闖進這裡的時候,他才能一個可以與之說話的人,這樣的生活的確無比艱苦。

其實這片荒漠中也不是沒有其他的生物,只是那些生物都是些低階妖獸，是給他當食物的，並不具備交流的能力。

聽到男子說的話，雲汐不禁心生些許同情，寒鏡淵內的這些妖獸放在任何一座山脈都覺得是能夠當上妖王的存在，可偏偏它們都被關在鏡中的世界百年千年，相互還見不到面，其孤獨可以想象。

但同情歸同情，雲汐卻不會去試圖解救它們，因為對於人類而言，這些妖獸一旦被放出來，將會給整個天靈帶來一場巨大的災難。

雲汐說道：“我可以陪你說說話，但很快我就需要離開。”

男子有些驚奇，但也沒有問“你不怕我嗎”之類毫無意義的話。

他說道：“我叫寒奕，是一隻寒鯉。在被關在這裡之前，我曾是寒鏡淵外圍的一隻寒鯉獸……”

雲汐聽著寒奕的講述，逐漸明白了寒鏡淵妖獸們的處境。

原來，寒冥山脈總共分成兩個部分，一個便是世人熟知的寒冥山脈，那座連綿千里的天靈最大妖獸山脈；另一個便是寒鏡淵。

寒鏡淵位於寒冥山脈內，但與寒冥山脈卻是相對獨立的空間，從那片深淵開始，寒鏡淵整個就是一個巨大的自創空間，裡面生活的都是它們這些遠古兇獸的後裔。

在運靈之前，這些妖獸會生活在寒鏡淵的外圍，而一旦它們渡劫成功，便會被天靈盟的強者們出手降伏，關押入寒鏡淵深處的鏡子裡。

對於寒鏡淵內的妖獸們來說，它們鮮有看到過外界的景象，甚至很多妖獸從出生至死亡，也都不知道人類究竟是長得何種模樣。

它們想要離開寒鏡淵，唯一的途徑就是與人類簽訂契約，成為人類馭靈師的契約獸。

然而兇獸之所以為兇獸，便是它們天性兇狠，極難制服，因此天靈馭靈師數量不少，卻少有人能夠簽訂寒鏡淵的妖獸作為自己契約獸。

寒奕是遠古寒鯉的後裔，至今已有四千多歲，兩千三百多年前，它成功渡過天劫，成為一代運靈強者，不過也正是成功渡劫的那天，它被關在了這個鏡子中。

依照寒奕的說法，每個鏡子裡的世界都不一樣，為的是封印不同的妖獸。

就比如他，他的本體是一隻寒鯉，喜寒懼炎，喜水懼旱，於是天靈盟便把他關在了沙漠中。

在這裡，他的力量會大打折扣，如果不是這裡還生活著一些小型的野獸，以及天靈盟每隔五百年便會過來解除一次它們的束縛，它或許早早的就死在這片沙漠之中了。

不過即便如此，寒奕這兩千三百多年依舊過得很不好，這裡沒有能夠容納它身體的水池，因此它只能化作人形，避免大面積的暴曬；這裡沒有充沛的靈力，所以它的力量需要適當控制，不能肆無忌憚的利用靈力變幻出各種各樣的東西來。

“……被關在寒鏡淵的兩千三百年中，我一共見過三十二個人，你是第三十三個。前面的三十二人中，我吃了六個。”

聽到這裡，雲汐眨了眨眼睛，她對上寒奕平靜的眼神，問道：“你現在又想吃人了？”

寒奕誠實的說道：“在知道有人進來的那一刻，我是想的，但現在……不想了。”

“為什麼？”雲汐好奇的問。

寒奕眯著眼睛，仔細回想著：“我最後一次吃人的時候，覺得人類的味道其實並不如那些妖獸好吃，其實那個時候我就已經不想吃人了。只是距離那一次實在過的太久了，我已經忘了人類的味道。”

雲汐笑了笑：“就算你忘了也沒辦法，我總不可能將自己給你吃。”

寒奕也是笑了笑：“我現在也不想吃了。”

雲汐問道：“你見過的那三十二人，都是來找你幹嘛的？”

“大部分都是來找我簽訂契約的，少部分是想要從我身上拿走一些東西，當然，也有誤闖的。”

也許是因為遇到人類的次數太少，寒奕記得很清楚，因此回答的也很快。

“簽訂契約？”

雲汐愣了愣，很快想明白：“是簽訂成契約獸？”

寒奕點點頭，說道：“聽說你們人類中有一種叫做馭靈師的職業，有些精神力強大的修者會來寒鏡淵找到我，試圖跟我簽訂契約。呵！他們也配？”

聽到寒奕說的，雲汐倒是能夠理解。

天靈的馭靈師談不上少，對於馭靈師來說，找到一個合適的契約獸比提升自身修為更加重要。

而單說天靈境內，最完美的物件無疑就是生活在寒鏡淵內的遠古兇獸後裔，它們血脈強度堪比十大天獸族，具有極高的上限，是馭靈師的不二之選。

只是從寒奕的表現不難看出來，這些兇獸對於人類馭靈師嗤之以鼻，寧可在這荒涼之地孤獨的生活幾千年，也不甘屈與人下。

雲汐想到自己識海中的一夢，如果不是對於這個世界的渴望，如果不是尚且年輕，身為魘獸的一夢或許也不會和自己簽訂契約。

不過由這件事雲汐大概也能明白為什麼寒鏡淵沒有完全限制外人的進出，應該也是考慮到了一些馭靈師的需求吧？

說了這麼多，雲汐對於寒奕和寒鏡淵也算有了幾分瞭解，其實但從寒奕本身來說，這隻運靈境的大妖活了四千多年，但過往的經歷卻是乏善可陳。

幾千年如一日的生活讓它過得還不如雲汐這般精彩。

雲汐看了會兒時間，距離自己進入鏡中只過去了半個鐘頭的時間，她的時間不算很趕，因此不介意再陪這個孤獨的老妖再待一會兒。

她說道：“既然你跟我講了這麼多，那我也回饋你一下吧。在沒人來的這三百多年裡，天靈發生了很多的改變啊……”

雲汐控制著語速，跟它講了天靈大陸從農耕時代轉變到科技時代的過程，跟它描繪瞭如今天靈的富饒，百姓生活的多彩。

也跟他講了自己的一些過往的經歷，龍鳳大賽、混元州、靈冢、風雲賽、天靈賞、武道大會……

她的人生到目前為止只有短短的二十幾年，可卻已經足夠寫出一本幾百萬字的長篇了。

寒奕一開始聽著一些新奇的東西還會好奇的詢問，可漸漸地，他變得安靜了下來，他聽著雲汐的講述，一言不發。

雲汐講的上頭，等回過神來停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一將便講了好幾個時辰。

她略帶歉意的一笑：“很抱歉，我講的有些久了，差不多也該離開了。”

沉默了許久的寒奕這個時候方才開口：“原來這些年天靈已經變化這麼大了嗎……其實在天靈盟每次為我解除束縛的時候，他們都會帶我去大陸上看一看，我見過曾經天靈的模樣。”

天靈盟想要讓他甘願和人類簽訂契約，自然會試圖用世界的美好去誘惑他，只是他從來不曾上當。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追求，妖也一樣。

他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雲汐回道：“二十五了。”

二十五，還沒有他的零頭大，可是她講故事的時間，卻是自己的好幾倍。

雲汐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手指撫摸儲物戒，幾道流光飛出，是幾本書。

“你認識人類的文字嗎？”雲汐問。

寒奕點頭：“曾經學過，現在或許忘了不少，但如果能夠看到那些字的話，或許能想起來。”

“那便可以了。”

雲汐一笑，伸手將手中的書輕輕丟出，靈力裹挾著書本穿過虛空，停在了寒奕的身前。

“這些都是我珍藏的一些話本，你若是覺得無趣，可以看看。數量不多，你且將就著吧。”

寒奕怔了半響，終於還是伸出手將這些書本拿在手中，他將堆疊的書籍放在自己的腿上，翻開最上面的那本，粗略的看了幾眼。

像常年乾旱的沙漠中突然出現了一條魚，新事物的出現讓他不由的心生感慨，心情變得格外複雜。

“謝謝你。”

他輕聲說道。

雲汐擺了擺手：“只是幾本書而已，談不上什麼感謝。只可惜這是我第一次來寒鏡淵，並不瞭解這裡的情況，下次若是再有機會，我可以給你多帶幾本書。”

寒奕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輕點了下頭：“好。”

雲汐從椅子上站起，將東西收回，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離開了。”

寒奕放下書本，靜靜看著她，突然說道：“在我最近一次解開束縛離開鏡子的時候，寒鏡淵內算上我，一共關著十二隻大妖。你可知找你的有何特徵？”

雲汐微愣，馬上說道：“不清楚，不過我在寒冥山脈域內時候，時常會感覺到心臟驟然緊縮，十分痛苦。”

“心臟驟縮……”

寒奕仔細思考了一下，說道：“能夠隔著寒鏡淵層層陣法做到這件事的，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個，它叫窮畏，位處右邊的那些鏡子中，但具體在哪一面，我並不清楚，只能你自己去碰運氣了。”

雲汐聞言一喜，能夠得到這個回答已經是意外之喜，她對著寒奕微微鞠躬，由衷說道：“多謝告知！”

寒奕語氣平靜：“就當是這幾本書的回禮吧。鏡中世界的出口在那根石柱之後，你過去便能看到。”

他目光指向其左後方的那根參天石柱。

“好。”

雲汐再度對著他行了一禮，朝著那根石柱後方飛去，果不其然，在來到那根石柱旁後，雲汐看到了一個和她之前在外面所見一模一樣的水鏡。

不帶遲疑，雲汐一步踏了進去，身影消失。

沙漠中無風吹過，一切顯得是如此靜寂。

然而片息後，卻有一聲書頁翻過的輕微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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