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平原之上。

道人又過了兩個村莊,一如往常,只稍作停歇,並不久留,隨即沿著官道往北而行,身邊的三花貓也邁著小碎步跟著。

忽然,貓兒停下了腳步,耳朵豎起,頭也一扭,看向遠處一個方向。

這是貓兒經常做的事。

走在路上,無論有什麼稀奇的風吹草動,都會引起她的注意。

貓兒有和人不一樣的感官與大腦,用來接觸一個和人不一樣的世界。

只是這次她停下看了一會兒,再扭頭一瞄,見道人已經走出了一段,便立馬快跑著追上去,對道人說:

“那邊有人在喊!”

“是嗎?喊什麼?”

“大喊,還有狼。”

“嗯?”

宋遊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風中好似真的吹來一陣狼嚎聲與人的大喝,模模糊糊,幾乎微不可察,若非三花娘娘聽覺敏銳,人就是聽見了,怕也會當成風中的雜音。

正巧面前有個小土坡。

道人與劍客都站上土坡,眺望遠方。

大地一片平整,田地多是荒的,官道打了個折,隱隱可見遠處有一些身影在糾纏,長得高且直立的三道明顯是人,其餘則是矮的小黑點,將三個人圍起來,不時試探。

“我先去!”

劍客立馬轉身往後跑,一翻身便上了馬,動作乾淨果斷。

“徹!”

“問問是否是蔡神醫。”

“知曉!”

黑馬頓時奔跑起來,一騎絕塵。

宋遊與三花娘娘亦加快腳步,往那方趕去。

這邊太過遼闊,很多地方看著近,實則要走很久,不過劍客已經騎馬而去,舒大俠自是值得信任的。

待得一人一貓走近那方,劍客已經解決了麻煩。

只見劍客身後站著三人,為首一名老者,穿著這年頭大夫常穿的衣裳,年紀六七十,身材削瘦,發似三冬雪,須如九秋霜。只是或許是這幾年在北方行走,風吹日曬,又疲憊不堪,本該面色紅潤、鶴髮童顏的,此時面板卻難免有些黑,臉頰也有些皸裂,嘴唇亦是起了皮。

身邊兩個大約三四十歲的徒弟,也穿著差不多的衣裳,一個挎著藥箱、舉著醫字幡,一個揹著行箱,褲腳已經被扯壞了,都是驚魂未定。

近處三具狼屍。

一具被箭矢射穿頭顱,一具被劍斬了半邊腦袋,另一具身上也有個血洞。

其餘的狼早已被嚇得跑出很遠,遠遠的看著這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先生。”

劍客立馬上來說道:“這位正是蔡神醫。”

“果然是蔡神醫,有禮了。”

“不敢不敢。”

蔡神醫驚魂未定,向宋游回禮,也悄悄瞄向這名道人。

只是一看,便是一驚。

他有看人面相而知人疾病的本領,也有看人生氣而知人強弱的能力,就好比方才救下他們的劍客,一眼便能看出,武藝當為天下絕頂,蔡神醫也再未見過那般蓬勃的生機,可看面前這人,卻連他也不知該如何形容。

“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姓宋名遊,逸州靈泉縣人。”

“多謝宋先生和舒大俠相助。”蔡神醫連忙說道,“哪裡想到,禾州這才荒廢多久,路邊野獸都這麼多了?”

“向來如此。”宋遊答道,“只要人一退,野獸妖魔便如野草,立馬就會回來。”

“若非宋先生恰巧從此經過,我等怕要遭一大劫!”

“這可不是巧合。”宋遊笑了笑說道,“我等乃是一路追著蔡神醫過來的。”

“哦?”

蔡神醫愣愣的看向他。

宋遊卻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問道:“蔡神醫可是要去寒酥縣?”

“先去靈澤縣。”

“那也順路,不敢耽擱,便請邊走邊說。”

“好!”

“神醫可要騎馬?”

“老朽走得,走得。”

“……”

宋遊也不多勸,只回頭看了眼遠方田埂上依舊在盯著自己一行人的幾匹狼,揮了揮手,這些狼便立馬掉頭離去了,隨即邊走邊說:“想必神醫今日是初次聽到在下的名字,然而我等卻已經對神醫仰慕已久了。”

“不敢當不敢當。”

蔡神醫只以為是他聽說了自己在禾州之事,連忙擺手道。

“神醫有所不知,我等從長京來,早在長京時,便已然聽過神醫的大名了。”

宋遊轉頭看向這位傳說中醫術通神的神醫,以前還不確定,如今走過禾州,便已知曉了,這注定是一位會名流千古的人物。

千年之後,興許很多帝王的名字也不會有他的響亮。

這樣的人,宋遊自然對他多有敬意。

當然不是因為他會名流千古而對他多有敬意,而是他技藝通神、德行出眾,因此流傳千古,也因此受人敬重。

“在下在長京之時,便曾兩度去北欽山拜訪過神醫。一次是去年初夏,一次是去年寒冬,最近的一次,也已經一年了。後來到了禾州,常常聽說蔡神醫不畏疫病行醫救人的善舉,便更為欽佩了。”

“先生去北欽山尋過老朽?”蔡神醫似乎也有些驚訝,隨即說,“老朽早就前來北方了,先生定然沒有找到,卻是讓先生空跑了。”

“在下第二次去北欽山,便已從蛇仙口中知曉了神醫前來北方之事。”宋游回道,“而且北欽山風景出眾,也談不上空跑,何況在下去北欽山雖沒有尋到蔡神醫,卻也有別樣的收穫。”

停頓一下,又對蔡神醫說:“現在想來,當時二度尋訪不遇,只是暫時無緣,我與神醫的緣分,卻是在這裡。”

“蛇仙?”

蔡神醫又是有些驚訝:“先生竟見到了蛇仙?”

“見到了。”宋遊依然答道,“說來蛇仙還是祖師故友,在下算是他的半個晚輩,與他老人家閒聊一日,多有收穫。”

“不知先生師門……”

“名曰伏龍觀。”

“……”

蔡神醫似乎並未聽說過伏龍觀之名,但也立馬說了句:“原來宋先生竟是一位修道高人,難怪如此不一般。”

“薄有道行。”

“先生又為何會來到此地呢?”

“在下下山遊歷,行走人間,遊至長京,又遊至禾州,要往北方邊境去,自然經過此處。”

“北方可亂得很。”

“此地又如何不亂呢?”

蔡神醫聞言不由扭頭看向宋遊,宋遊也看向他,一老一少目光交碰。

要問宋遊為何往北。

不如問問神醫為何往北。

“北方大亂,妖魔四起,疫病橫生,在下雖沒有神醫濟世救人的醫術,卻也精通降妖除魔的本領。”宋遊對他說,“此來北方,一來是為了看看這亂世又是哪般光景,二來也領教一番這亂世的妖魔又有幾分風采,恰好遇見神醫,已是意外收穫。”

“可是……”

蔡神醫皺著眉頭,斟酌著對他說:“聽說從歸郡去北方,中間有個雪原,有了不得的大妖魔,神仙都除不了。連數月前的陳子毅將軍,也是過了北風關之後便繞過歸郡,從另一方去的言州。”

“那便正好。”

“先生了不得!”

“薄有道行。”

宋遊不願多聊這種話,隨即才問:“此時北方混亂,神醫行走其中,為何不帶一兩個護衛呢?”

“此地瘟疫橫行,哪有什麼護衛願意跟隨?何況我本行醫之人,就算遇到山匪賊人,也都不會為難。”蔡神醫說著,頓了一下,“不過前段時間倒也確實有兩位言州的江湖人願意護送老朽,只是瘟疫如虎,兩位都不幸染了病,先後死在了勿雪。聽說這瘟疫來自雪原的妖魔,老朽與兩個徒兒多半也是在北欽山居住多年,沾了蛇仙的仙氣,這才能倖免於難。”

蔡神醫說著不由嘆氣。

“原來如此。”

宋遊點了點頭,瞄著路邊荒廢的田地,繼續問道:“我等一路走來,聽說神醫已對這九日疫有了治療之法?”

“談不上治療之法,最多稱得上一些應付之法。”蔡神醫立馬皺起了眉頭,“這九日疫頗為奇怪,老朽研究已久,倒也真有了個法子,這法子雖說還不夠完善,有時治得好,有時治不好,但奇怪的是,即使治好了,過不了幾天也又會復發,怎麼想法都沒有用,倒像是邪法一般。”

“確是邪法。”

宋遊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

古來醫巫就不分家。

這年頭醫術高明的人,對於一些淺薄的玄學知識也是瞭解的。蓋因行醫之時,難免碰到中邪、丟魂的症狀,難以分清是病症是邪症,自然也會一些應付玄學症狀的辦法。接觸多了,瞭解也就多了,甚至到現在為止,仍有許多偏遠之地的醫者治病救人不以藥方為主,而以玄術為主。

“先生也有了解?”

“一路走來,也有些探究,這才敢來與神醫搭話。”

宋遊如實的對蔡神醫說:“不瞞神醫,這九日疫恐怕確是從妖魔而來,其中既有妖法邪術,也有疫毒病氣,二者糾纏至深,難捨難分,以妖法邪術為舟而以疫毒病氣為兵。若只祛除妖法邪術而不治療病症,難以救人,若只治病症而不祛除妖法邪術,即使治好了,也會再發。”

“果然如此!”

“看來神醫也想到了。”宋遊對他說道,“在下能輕鬆祛除妖法邪術,然而九日疫的病理極為複雜,患者的病症從頭到腳、從內到外,卻不是在下一道靈力便能包治的了,無奈之處與神醫恰好相反,要想攻克妖疫,還得醫術道法共用才是。”

“此言當真?”

蔡神醫的目光瞬間熱切起來。

“願為神醫助一把力。”

宋遊迎著他的目光,說道:“在下一路走來,近兩天路過的村落,有的已被神醫施過藥,神醫施的藥雖無法根治,但配上在下的靈力,卻似乎對治療有不小的作用,可惜我等急著來尋神醫,不敢多留,也沒有細細觀察。”

“若真如先生所說,或許便真有治了。”

“在下來尋神醫,便是想告知神醫,好讓神醫莫要急切之下多走彎路,只盡心去對付妖疫中的病症即可,相信以神醫的本領,並不難。至於妖法邪術實在不是醫藥能治的,便交給在下就好。”

“……”

蔡神醫一邊走一邊思索,沉吟了一會兒,這才說道:“老朽對其已有了一些研究,若再有先生相助,想來會簡單許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