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既不願留下做客,我也不勉強先生,只是見先生雲遊天下帶的東西也挺齊全,便給先生帶一竹筒的白蘑,望先生一定要收下。”三堂主拿著竹筒就作勢要往馬兒背上塞,生怕宋遊不受一樣。

宋遊見狀只好接過,自己放入被袋。

“先生可莫要小看這白蘑,這東西只有北邊言州草原上和咱們越州有一小部分地方產,原先便是供給宮中的貢品,與塞北太平的時候,塞北人也用它來跟咱們換東西。這白蘑鮮美無比,塞北人要價也很高,現在北邊大亂,怕是宮中的量也少了。”三堂主生怕宋遊不識貨,覺得他們長槍門隨便用點東西來糊弄他,傳出去江湖上名聲不好聽,“先生吃的時候,用水泡發,照著香蕈一樣吃就是。”

“多謝三堂主。”

道人也笑著與這位瘸腿堂主說:“堂主腿腳不便,就送到這裡吧。”

“長槍門多謝先生!”

“在下也多謝長槍門的招待。”

三堂主一聽,頓時滿意了很多。

道人與他拱手,便下山而去。

三堂主則站在原地目送,等他走遠了,這才轉身回房。

過了很久,才有一名老者找上他,向他打聽他剛剛送走的那名道人。

“那先生啊……”

三堂主又在看信,便也抬頭與他說來:

“說是從言州過來的,逸州人,姓宋,雲遊天下,北邊打仗也敢來,怕是有些本事,路上撿到了許多從遼新關寄來的書信,都是,唉,都是門中在遼新關駐守的弟子犧牲前寄過來的。你也知曉門口大多數弟子都無父無母,這才寄到這裡來,結果不曾想,連這也也沒有寄到,好在這位先生路過的時候撿到了,特地帶過來。

“我想著人家大老遠特地過來一趟,該好好招待幾天,不然顯得我們長槍門不會待客。

“結果人家不願多留。

“就說討一頓飯。

“我就做了頓飯,好生招待,將門主珍藏的乾白蘑送了些給他,也不算失禮了。

“怎麼了師叔?”

三堂主卻只見老者更驚訝了。

“從言州過來?姓宋?”

“張師叔你認識?”

“……”老者露出思索之色,許久才說道,“此前傳聞中遠治城那位神仙道人,不就是帶了一匹馬一隻貓,而且姓宋嗎?”

“啥意思?張師叔你是說,那位便是在軍中助陳將軍斬殺數百妖魔的那位神仙高人?”

“我也是猜……”

“啊?”

三堂主一愣,立馬望向外頭。

又哎呀一聲,手扶著竹椅扶手,想要起身,但屁股剛離開椅子,又坐了下去。

這會兒人家怕是不知走了多遠了。

何況相遇是緣,遇上送信的道人是緣,遇上言州的除妖仙人也是緣,左右相見過,也談了一席話,自己未曾失禮,便都是好事一件,自己此時又還有什麼追上去的必要呢?

追上去又能再說什麼再討什麼呢?

如此就已經夠好了呀……

於是又坐了下來。

此時想來,遺憾是有的,懊悔也是有的,卻也不全是遺憾懊悔,細細一品,也覺得有意思。

倒是這位張師叔,不曾與那道人謀面,遺憾不已,口中一個勁的唸叨著什麼,三堂主仔細一聽,才聽見他念叨的內容,大致知曉,原來去年傳聞中在禾州各地除妖、在歸郡與蔡神醫一同治理病疫的,也是這位神仙高人。

張師叔喜歡聽這些,喜歡講這些。

對於這種故事裡的人物,是欽慕已久了。

如今自然遺憾。

……

一隻燕子從遠處飛來,在天空輕巧的劃過一道弧線,落在馬兒背上,隨即對道人和三花貓說:“剛才聽見他們在聊先生,和三花娘娘。”

宋遊還沒說話,三花貓先開口了:

“說三花娘娘什麼?”

“說先生和三花娘娘在言州邊境、兩軍陣前,連著斬了幾百名大妖魔。”

“喵!”

三花貓自己也被驚了一跳。

隨即連忙高高仰頭,急切又好奇盯著燕子:

“他們怎麼說?”

燕子也不知曉她想聽什麼,猶豫半晌只好以自己簡短的語言,磕磕碰碰的將此前聽見的話再講一遍。

三花娘娘聽見誇耀自己的地方,自然欣喜。

道人的關注點卻不在這上面——

是,有一些道理無需從書本上或別人口中得來,年紀大了,見得多了,自然便能知曉。

其實在多數時候規矩並不是單純的限制,更多的是保護。現在的秩序無疑是有史以來對人最好的秩序了,未來會不會更好不清楚,但曾經一定沒有現在好,而它的得來也並不容易,自然不能輕易破壞,開歷史倒車。

“先生。”燕子只看向道人,“伱們真的在北邊軍陣中斬殺了數百隻大妖魔嗎?”

“哪來那麼多的妖魔?”

宋遊走在前邊,忍不住笑了,說:“只有幾十只罷了。”

“那先生在雪原呢?”

“雪原啊……”

宋游回想了一下那場持續時間不短的戰鬥,那冰天雪地的妖魔,這才說道:“那倒是不計其數了……”

想到雪原,就想到了歸郡。

想到歸郡,就想到蔡神醫。

如今已過去將近一年,卻不知那位神醫又遊走到了哪裡,可有遇到危險。

“唉……”

山高水闊啊,信也難傳。

宋遊搖了搖頭,也只得繼續走。

……

光州,一家茶樓中。

蔡神醫還是那般模樣,發似三冬雪,須如九秋霜,只是身上的衣裳又舊了一年了。

此刻醫箱行囊都放在一旁,和兩個徒弟一起,各點了一碗便宜的茶水,加上外頭買的饅頭,就當做今日午飯了。

不過茶樓中卻有一位說書先生,講得正興起,不少客人皆坐了過去,聽得津津有味。

蔡神醫年事已高,本對這些故事沒那麼深厚的興趣了,此刻卻也望向那邊。

“那右狼王身邊的妖王大喊一聲:

“怕什麼怕?那道士也就殺了幾個妖魔,瞧就把你們嚇成這樣!我手底下有妖將猿將軍,三頭六臂,比城還高,一拳頭下去,哇呀呀,就可以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道士砸成一坨肉醬!!

“好!快請猿將軍出戰!

“嘿!那右狼王也是被嚇破了膽!

“猿猴立馬領命,領的卻不是那右狼王的軍令,而是自家妖王的令,立馬就往遠治城去!卻不是騎馬了,誰家的馬馱得動它呀?

“好傢伙!那哪是一個什麼猿將軍,分明是一頭黑背大猩猩,三個腦袋,六隻手,垂下來比膝蓋還長,能拖到地,說是比城還高,嘿,稍微誇張了那麼點點,城多高啊?四五丈高!它矮一些,也有三丈!

“一隻手拿寒鐵大刀,一隻手抽了房樑柱子做木棒,一隻手拿乾坤圈一隻手拿打神鞭,一隻手拿鐵蒺藜骨朵一隻手拿黃金滿月彎刀!”

說書先生講得繪聲繪色,手腳不時比劃,像是在現場親眼看的一樣。

“到了陣前,這妖魔囂張得很,對著城頭就是一聲喊!

“呔!妖道!下來!

“聲音好比雷霆!

“那先生自然不能怕了他呀!

“當即出戰!

“你猜怎麼著?這般大妖魔,在那位道長手底下,沒有走過三個回合……

“……”

講的正是那位宋先生在遠治城中與妖鬥法,幾天時間斬殺妖魔一千八百的故事。是今年初夏才發生的事情,不知怎的便傳了出來,這些說書先生立馬便憑著一身好本事將之編成了書,賺這一波先頭錢。

這種故事,乍一聽,還以為是那些流傳已久的古早時候的神仙故事。

然而卻實實在在發生在了今朝。

眾多聽客怎麼能不感興趣?

這般聽來,可比那些演義有趣多了,即使是十幾年前以陳子毅將軍為主角的北方大戰,也不如這般神仙鬼怪來得動人。

別說那些常聽書的人就是不常聽的,聽說是今年才發生在北邊的故事,也得湊過來聽一會兒。

一聽,就離不開了。

屋前屋外都是人。

各地說書先生也是各顯神通。

能打聽到訊息的,便拼命打聽。打聽到幾根毛,就能編出個老虎來。打聽不到訊息的,就去別的說書先生甚至最遠的去別的縣裡去聽,聽完之後稍微改改就變成了自己的。甚至打聽不到也剽竊不到同行的,自己亂編,也能跟你編個什麼東西出來,左右像那樣子。

實在沒辦法——

這會兒北邊神仙除妖的故事,只要講就有人聽。講得精彩生動,就有人賞。你要是不講,別人講了,就是多年老主顧也得跑別人那裡去。

不過蔡神醫難得進城,這還是第一回聽到。

聽來只覺得驚訝無比。

一時不禁想起幾個月前,自己剛從禾州走到光州時,是在官道旁邊的一家茶攤裡,聽來往的江湖人私下交談,說起那禾州禾原之事。

聽說一位神仙大年初一冒雪進了雪原,與那雪國中的妖怪激戰不知多久,最後派人從南邊平州借來一座大山。平州可是有幾千裡遠,那麼一座大山也不知是怎麼借過來的,將那妖王壓得不得翻身。

當時的感覺就和現在差不多。

得怔怔的眯著眼睛聽。

這種感覺難以言說。

若非要說的話,大抵就和當初在歸郡分別時那位先生說的差不多——

天地之間,見面不易,今後行走江湖,於道各努力,若在路邊茶樓,或是城中坊市,聽說了各自的故事,便算是見了面了。

便像是見到了他。

如今自己見他已不止一面。

然而北方艱難,也不知自己的訊息有沒有傳到那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