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來越州青桐林,雖跋涉千里,耗時許久,亦是艱難重重,不過也只是為了見那神鳥一面罷了。

如今也見到了,自然便知足了。

雖沒有與它交談,沒有從它身上獲得任何實質性的東西,不過宋遊卻也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若是下次還有誰像三花娘娘一樣問自己,越州之北青桐林中的神鳥長什麼模樣,宋遊便可以很從容的告訴他,向他描繪神鳥的風采。

這便已足夠了。

更何況還收穫了幾分豁達。

於是繼續往東走。

越州東西長有一千多里,不過自己到青桐林的時候,便已從西邊過來走了幾百裡了,據說這片青桐林的東西寬度也有大幾百裡,因此走出去後,應該沒有多遠就能夠跨過越州進入召州境內,正好,天柱山離這邊也不遠。

很快天便亮了。

原以為天氣會繼續晴朗,不受雲霧瘴氣的阻擋,然而天亮之時,又不知從哪吹來一陣風,又將瘴氣給吹了過來。

整片青桐林頓時回到了昨晚之前的模樣——

巨大的神話古樹,筆直高聳入雲,四周瘴氣瀰漫,安靜無比,偶爾聽見鳥叫聲,清脆空靈,卻也不知從何方傳來,一切皆神秘無比。

人走在其中,渺小而孤獨,總感覺瘴氣中隱藏著上古妖獸,擇人而噬。若是心志不堅的人,恐怕即使過了瘴氣這一關,也過不了自己心中那一關。

三花貓生性警惕,便常常高仰著頭,要麼看向瘴氣深處,要麼便沿著身邊高大的青桐樹幹往上盯去。

昨夜的清朗,似乎只存在於昨夜。

這只是第一天。

到第二天,此處便下起了雪。

大雪迅速覆蓋了大地本就霧濛濛,一切又都變得白茫茫。

若非有燕子恐怕難以分清方向。

如此又走了三天。

不知不覺又到黃昏。

“刷……”

燕子從高空飛來,撲打著翅膀,精準落在馬兒背上,對他們說:“沿著這個方向,大概幾十里路,就走出這片青桐林了。”

“那今天也走不出去了。”

“明天上午。”

“多虧你了。”

道人與燕子道謝。

此處正在一棵青銅樹下,地面較為平坦,沒什麼野草,興許是背北風的原因,地上的雪也較薄。

“呼……”

道人對著地面吹了口氣,雪花立馬被吹得四下紛飛,露出一片平地。

隨即拍一拍棗紅馬,對馬兒也道一聲辛苦,便從它身上取下被袋,放在靠青桐樹幹的一方。接著又取出羊毛氈和羊毛毯,往地上一鋪,便是一個過夜之處了。

三花貓則變成人形,跑去撿柴。

明顯看得出她的警惕——

即使是撿柴,她也得將自己的小旗子帶著,再請來山神跟隨,即使如此,她也不敢走遠了。

燕子在天上飛著,給她說哪裡柴多。

很快一堆火便點了起來,就點在羊毛氈的旁邊。

道人則在羊毛氈上坐下,清理身上落的雪。此處一面是巨大的青桐樹,比一間房子還大,足可以遮擋呼嘯北風,一面則是三花娘娘點起的火堆,噼裡啪啦的燃燒著傳來令人適宜的溫度,毛氈毛毯都被烤暖了,一時間雖無遮無蓋,卻也給人一種心安之感。

宋遊將雪抓進小鍋裡,抓了滿滿一鍋,又把鍋放到火堆上去。

溫度慢慢將雪融化。

就在這時,正在添柴的小女童卻瞬間扭過頭,看向一旁,一臉嚴肅,也目不轉睛。

道人和燕子隨著她看過去,卻見視線所及的盡頭,似乎站著一隻鹿。

黃昏光暗,瘴氣瀰漫,看不清楚。

小女童依然保持著緊盯著它的姿勢,手卻繼續將柴放進火堆放到預定的位置,隨即才抽出來,又悄悄伸向懷裡,當她再把手抽出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拿了一面三角小旗子。

“三花娘娘莫急。”

宋遊將手按在了小女童的手上,對她說道:“人家沒有惡意。”

“唔……”

三花娘娘扭頭疑惑的盯著他,說道:“是根羊子。”

“是一隻鹿。”

“鹿!”

“是的。”

“也可以吃。”

“是妖。”

“妖啊……”

三花娘娘便露出了遺憾之色。

青桐樹巨大無比,樹林深深,瘴氣重重,小鹿站在遠處,若隱若現,卻一直盯著他們這方。

“他把我們盯著!”

“是啊。”

宋遊將鍋架好,這才起身,對馬背上的燕子說:“便請你留在這裡,照看馬和火,我與三花娘娘過去看看它想做什麼。”

“好!”

燕子聲音清脆。

道人則與小女童向那方走去。

“狼出來!”

小女童手中小旗子一揮。

“篷……”

十幾道黑煙頓時從旗子中飛出,落地化成一隻只強壯的草原狼。

如今的它們早已習慣了自己的新主人,也似乎早已與自己的新主人有了默契,剛一落地,便扭頭看向拿著旗子的小女童。

見到小女童盯著前方,它們也紛紛扭頭,看向遠方的鹿。

再見小女童左手分別指了下兩邊,右手揮旗,輕輕細細喊出一聲——

“不要咬。”

十幾只狼頓時分左右散去,紀律嚴明。

“三花娘娘厲害。”

陌生之地,陌生來客,三花娘孃的警惕是值得嘉獎的,因此宋遊也沒有說這樣無禮之類的話,反倒誇了她一句,隨即繼續邁步,向遠方的鹿走去。

那隻鹿看見了狼,似乎有些害怕,但並沒有跑,而是繼續站在原地等著宋遊。

等到宋遊和小女童走得稍微近了一些,它才扭頭往回走,然而走出幾步,卻又停下來,回頭看向宋遊,不時看一眼四周——即使已然得道,但天敵與萬事萬物相生相剋的規律並沒有那麼容易被改變,狼群對一隻道行不高的鹿妖來說,仍是很大的威脅,隱藏在迷霧中的狼群無疑給了它不小的壓力。

“要不要把它攔住?”

小女童高仰起頭看向道人。

“三花娘娘看不出它想做什麼嗎?”道人低頭與她對視,“它只是想帶我們去某個地方。”

“那我們怎麼辦?”

“我們跟它去就好了。”

“是哦……”

小女童點點頭,覺得有道理。

鹿始終與一人一貓保持著距離,不遠也不近,走了大概一刻鐘的樣子,便當著道人和貓扭頭,看了一眼旁邊,隨即突然一撒腿,迅速跑掉了。

小鹿靈巧,速度也快,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唔!”

小女童又看向道人。

“去看看。”

道人帶著小女童,走到了原先鹿站著的地方,順著它扭頭看去的方向一看——

一棵青桐樹下,竟躺了一個人。

一個裹著厚厚的衣裳,臉上生瘡、嘴上起泡的中年男子,整個人衣衫不整,縮成了一團,昏迷不醒,身上還沾有鹿毛。

“……”

道人瞬間便明白了,遂過去查探。

小女童也明白了,搖晃著旗子,將自己的愛將都叫回來。

“死掉了嗎?”

“只是昏迷了。”

“太冷了嗎?”

“也許。”

道人說著,對著人一吹氣。

“呼……”

吐氣成白,凝而不散,順著面前這人的呼吸,鑽進了他的口鼻中。

“咳咳……”

這人幾乎瞬間便咳嗽了起來,隨即整個人蜷縮得更緊了。

然而咳嗽聲卻不止。

大約幾息之後,他便睜開了眼睛。

迷迷糊糊往前一看,面前站著的是一名年輕道人,長相秀氣,一臉平靜的盯著他。目光略微下垂,道人身邊還有一名矮些的小女童,也盯著他,明亮的眼睛裡卻是滿滿的好奇,而這小女童,未免也長得太白淨漂亮了些。

隨即目光再往後看去——

男人在這道人與小女童的背後,看見了十幾只體魄強壯的大狼,幾乎圍成一個圈,每隻狼都將他盯著。

“啊啊!!”

男人頓時被嚇得驚撥出聲,整個人扭動著往後縮去。

“別怕。”

道人回頭看了眼小女童。

小女童也會意,將旗子一揮。

“呼……”

所有大狼全都化作黑煙,鑽回了旗子中。

中年男子已經縮到了青桐樹前,退無可退,依然蜷縮著身子看向他們:

“你們……伱們是人是妖?”

“在下是人。”

“在下不告訴你~”

“我……我這一輩子沒有做過壞事!你們……你們可別害我!”

“足下只差一點就被凍死了。”道人看了眼他原先躺的位置,微笑道,“難道還需要我們來害你嗎?”

“……”

男子頓時愣住。

腦中記憶一一浮現出來。

哦,是了……

這倒真沒什麼好怕的了。

“那……”

“只是法術而已。”

“這……”

中年男子便不說話了。

恍恍惚惚,眼神閃爍,不知該說什麼。

亦不知這是不是自己臨死前的幻覺。

甚至懷疑自己已經死了。

這時只聽那年輕道人說了句:“如果足下還能走動的話,就跟我們來吧,正好燒了一鍋熱水。”

“……”

中年人愣了一下,試著爬起來。

神奇的是,本來早該沒有力氣了的,不知怎的,力氣又恢復了些,原本凍得失去知覺的手腳也在逐漸活絡回來,掙扎幾下,竟真的爬了起來。

真是……越來越像幻覺了。

便見道人露出了笑意。

“路不遠。”

隨即便轉身離去。

那小女童也乖巧的跟在他旁邊,只是不斷回頭,打量著自己。

中年男子看著她的臉,總覺得哪怕是大家閨秀、貴人府中的千金,養於深閨中時,也很難有這麼漂亮白淨更何況這裡是已被戰爭打空了的越州,是越州最北邊瘴氣瀰漫的青桐林。

恍惚間又想起了方才那一群狼。

“……”

若真是死前幻覺,或是死後奇遇,倒也總比迷迷糊糊死去要好。

中年男子咬咬牙,起身跟了上去。

只聽前方傳來道人的聲音:

“足下真是好運氣……”

卻不知這道人說的是什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