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詩書閒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

天氣又寒了幾分,道人又點上了火爐,將手湊近火爐烤暖,互相搓一搓,對著嘴邊哈一口氣,便拿起了旁邊的書。

門外突然鑽進來一隻小女童,弓著腰縮著腦袋,頭上紮了兩個小丸子,髮量很大,兩個丸子每一個都比人家只扎一個丸子還大,此時頭髮上落滿的雨點好似無數白色的小珍珠,而她手上拿著兩個饅頭,一臉嚴肅的遞給道人:

“吃吧!”

“總是讓三花娘娘替我買早飯,這可怎麼能行?”道人放下書接過饅頭,又抬眼瞄向她的頭頂,“何況外邊還在下雨。”

“謝謝三花娘娘。”

“謝謝三花娘娘。”

“不客氣。”

小女童在他旁邊坐下來,這才抬起手,在自己腦門上拍撥幾下,很輕鬆的就將水珠全部拍掉了,又滿不在乎的對道人說:

“只是下雨而已……”

“三花娘娘不吃嗎?”

“三花娘娘昨天晚上吃過了,順便捉了兩隻灶馬,把燕子也餵了。”三花娘娘一邊說著,一邊端來小板凳,拿來書在爐子另一邊坐下,伸手過去感應了下火爐傳出的溫度,頓時就眯了眯眼睛,頭也微不可察的搖了搖,似是極為喜歡,然後便翻開書,縮成一團,認真看著,整張小臉基本上都被書給擋住了,只從後邊傳出她的聲音,“那個燕子怪得很,蟲子都吃,卻不吃耗子。”

“在三花娘娘眼中,我和馬兒不也奇怪嗎?”

“唔……”

三花娘娘還是搖了搖頭。

不吃耗子可怎麼行?

但也不多說了,只將心神沉入書中,為了當老師而進行學識積累。時不時把書略微往下挪,頭則往上伸,好使目光從書的上沿透過去,看看自家道士吃得怎麼樣、吃了多少了。

過了好久才傳出她的聲音:

“對了!”

“怎麼了?”

道人一邊吃著饅頭一邊看她。

卻只見小女童已把書放下,好似想到了什麼嚴肅的事情,鄭重的對他說:“這幾天天天在外邊買飯,都花了很多錢了,我們還沒有掙錢!昨天晚上你睡著的時候三花娘娘在家裡亂翻東西玩,翻出了以前的小旗子!”

“什麼小旗子?”

“掛在門口那個。”

“店招啊……”

“店招!”

“可是我最近有些犯懶,不太想開店做生意。何況在城隍大人的治理下,長京的妖鬼害人之事已經很少了。”

“你好懶啊……”

“自然是比不得三花娘孃的。”道人無奈嘆氣,“不然的話我早和三花娘娘一樣厲害了。”

“!”

小女童又愣了愣,想了想才對他說:“那沒有關係,三花娘娘現在變得更厲害了,又可以捉耗子,又可以捉妖打鬼。”

“那怎麼能行?”

道人心裡想的卻是,到時候三花娘娘出去捉妖打鬼,自己豈不是還得在背後跟著?

那跟自己親自去又有什麼區別?

“可以的!”

“會累著三花娘娘。”

“三花娘娘不累!”

“有危險的。”

“三花娘娘很厲害!”

“會耽擱三花娘娘讀書的吧?”

“道士說了不能一天到晚讀書,所以要花些時間去賺錢。”

“……”

這個理解宋遊是佩服的。

笑了一下,宋遊也不多言了,就當給自家貓兒的鍛鍊和樂趣了,於是對她說道:“那我便又得靠三花娘娘養活了……”

“!”

小女童神情一凝,無比鄭重:

“沒事的!”

“……”

道人不禁搖著頭。

這都什麼癖好?

“下午雨就停了,雨停之後,我們出去走走吧,三花娘娘整日在家讀書,實在不好。”

“去哪裡?”

“鶴仙樓怎麼樣?”

“鶴仙樓!”

“之前我們離開長京的時候,別人畢竟出城送了我們,如今回來了,於情於理我們都該去拜訪人家一下,這叫禮節。”

“禮節!”

“是……”

“禮節很貴。”

女童說完,忽然扭頭看去。

只見一把白色繡梅花的油紙傘出現在了門外,握著傘柄的是一雙纖白的手,是從骨節中透出的漂亮,傘下則是一名絕美女子,衣著素雅,在這初冬時節身上披了一件似乎由狐皮做的披風,將近純白,上邊也沾了無數雨點,掛在毛絲上,像細密的小珍珠。

身後同樣一名嬌俏女子,卻身著豔麗,作侍女打扮,撐了一把綠花傘,也披著狐皮披風,跟在後頭。

兩人來到門口,一個面容平靜,一個笑意吟吟,都往裡看。

“道長在說什麼?”

“……”

這可真是說誰誰到。

宋遊放下書冊,連忙起身:“貴客到來,快快請進。”

走在前邊的女子收了傘,後邊的女子立馬接過,隨即自己也收了傘,放在門口瀝水,前邊的女子提起披風裙襬,跨了進來,侍女也緊隨其後。

“見過三花娘娘。”

“三花娘娘也見過你。”

“三花娘娘在看書麼?”

“在讀書!”

“三花娘娘勤奮好學。”

“對的!”

“兩位請坐。”道人對她們招呼道,“只有寬板凳了。”

“上次來不也坐的寬板凳嗎?”

“招待不周。”

“道長何須說這些。”

晚江姑娘坐了下來,侍女則笑吟吟站在她身後,兩人又對旁邊的三花娘娘點頭行了禮,頓了一下,才由侍女對道人說:“倒是道長,回京幾天了也不來看望一下我們,幸好我們從別地聽說了道長回京的訊息,不然怕是現在都不知道。”

“在下性子懶散,加上這幾日下雨,這才沒有去拜訪。”道人說道,“剛才與三花娘娘說起鶴仙樓,便是打算下午雨停後便去拜訪兩位,不料卻是兩位先行一步到了我們這裡。”

“不信。”侍女笑嘻嘻道。

“……”晚江姑娘則搖了搖頭,無視了這個話題,像是侍女的話與她無關,也對此不感興趣一樣,只繼續看向小女童手中的書,像是串門的親戚好友關心家中小孩的學習似的,“三花娘娘在讀的是什麼書呢?”

“兒歌總編。”

“兒歌總編啊。”這位長京極具盛名的女子似乎對蒙學書籍也有些瞭解,說道,“聽說此前有人覺得兒歌總編太過直白,雖對兒童無害,卻也對品學修養與日後的成才沒有幫助,於是新編了一本,叫小兒語,現在大家都讀這一本了。”

“不知道,道士買的。”

三花娘娘很誠實,說完便看向宋遊,想聽聽自家道士的解釋。

“三花娘娘只是一隻貓,無需懂那麼多人間的道理和規矩,只需多學一些知識就可以了。”

“妖怪只要混跡人間,定是要懂人間的道理和規矩的。”

“足下說得在理。”道人說道,“不過三花娘娘雖是一隻貓,但生性聰明伶俐,妖怪行走人間,該懂的道理她都懂得差不多了,以我看,有些地方她比人還要做得好,至少比我要做得好,實在無需再學別的了。”

小女童聽到一半就不再看道士了,而是假裝認真讀書,面無表情,其實耳朵豎得很高,心裡也高興極了。

晚江姑娘便露出思索之色,也不知想了些什麼,微微一笑,移轉了目光,繼續問道:

“道長此次回來,又何時離京呢?”

“過個冬就走。”

“那時間還長。”侍女聽了,立馬說道,語氣俏皮,“道長若有空,可以再來鶴仙樓找我們。”

“是。”晚江姑娘也點頭。

“兩位既為一體,又為何一站一坐呢?”宋遊不禁問道。

“尾巴本就該在身後啊。”晚江姑娘說。

“要麼一站一坐,要麼都坐著,要麼都站著,總得選一樣吧?”侍女則說道。

“……”

這兩人說話分工倒是明確。

道人心中不禁暗自搖頭,隨即才又看向她們,問出了自己關心之事:“聽說去年長平公主在朝中的勢力已被連根拔起,人也被羈押,兩位應該已經恢復自由之身才對,為何直至現在還留在京城呢?”

“道長這麼想我們走嗎?”

“勿要無禮。”晚江姑娘偏頭說了一句,隨即才長嘆著說,“雖說晚江已恢復了自由身,不過在這長京不覺已有十年了,十年不短,即使對於我們來說也不短,更何況啊,有時候時間的長短取決於在這段時間中做了多少事情。就好比晚江此前想要離京,如今自由了,隨時可以拋下長京的一切離開這裡,再也無人可以在這世上見到名為晚江的女子,可不知怎的,竟有些不捨,心中空空落落,不願快速離去。”

“嘻嘻,主人說得對我們只是可以離開了,不是必須離開。”

“其實我們妖族壽命雖長,大多時候卻都單純而枯燥,這十年在我們的生命中,也是特殊的,大抵是捨不得與這特殊而忙碌的十年徹底告別吧。”

“不愧是主人,就是會說話!”

“道長面前,不得無禮。”

“是……”

“原來是這樣。”道人點點頭,覺得倒也合情合理,而對於兩人分飾兩角的把戲,他既不多詢問,也不去拆穿,只是繼續問道,“那兩位現在還是在鶴仙樓撫琴賣酒麼?”

“想彈就彈,不想彈就不彈。原先我們就是這樣的,可是好久沒這麼自在過了,這種感覺可真好。”侍女笑道。

“全看興致了。”晚江姑娘說。

“不過道長若來我們那,想聽琴的話,主人定是願意撫琴的,哪怕一日不休都行。”

“當年在長京,與君初相識,便似故人歸,何況久別重逢,道長若是來訪,又想聽琴,晚江自然樂意之至。”

“兩位一直這樣麼?”

“怎樣?”

“沒什麼……”道人搖了搖頭,看了眼旁邊假裝認真讀書的三花娘娘,繼續問道,“兩位打算何時離去呢?”

“明年吧。”

“明年開春。”

“去哪呢?”

“會去陽州吧,陽都有不遜於長京的繁華,又比長京少了許多權謀爭鬥,也許會去那裡過段時間。”

“那是我們第一次與公主相遇的地方。”

“原來如此。”

道人不禁點了點頭。

陽州陽都啊……

聽說那是天下第二城,煙柳繁華之地,文人墨客高官權貴皆痴迷陽州,自己開春之後,一路南下,過了豐州,定是也要繞到陽州區走一圈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