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遊將文平子送走,回到堂屋,小女童還坐在板凳上,因為吃得太撐而陷入了一種痴傻狀態,卻一直仰著腦袋、面無表情的將道人盯著。

此時的她,連變回貓兒都做不到了。

因為肚子裡裝了太多東西,貓兒的肚皮裝不下,若是變回貓兒,也許會圓成一個三種花色的球。

“三花娘娘在想什麼?”

“三花娘娘沒想什麼。”

“是嗎?”

“在下跟隨三花娘娘……”小女童直直的盯著他。

“什麼?”

“在下跟隨三花娘娘!”小女童又重複了一句,一臉嚴肅。

“哦,這個啊。”宋遊點了點頭,說道,“誰說不是呢?三花娘娘行動敏捷,常常跑到我和馬兒的前面去,可不就是跟隨三花娘娘嗎?”

“一點都對!”

小女童猛烈搖晃了下腦袋,迅速從痴傻的狀態中擺脫了出來,依然是身子往前一縮,屁股順著板凳往下一滑,立馬就落到了地上,隨即勤快的收拾起了桌上的殘局。

三花娘娘也是明理的,無需人教便知恩圖報,也跟隨道人去過不少宮觀,被人家招待,雖然今日飯貴,卻也不覺得心疼。

只是剛把碗筷抱到灶屋,放到灶臺上,她突然一愣像是想起什麼,於是又飛快的跑到灶眼前,貓著腰,用火鉗在灶眼中一陣翻找。

“譁……”

很快從灰中刨出一坨黑乎乎的東西,放在地上,敲落不少灰。

“道士!吃燕鼠!”

“燒的嗎?”

“對的!三花娘娘給你燒的!”

“看來三花娘娘已經掌握了燒火的最高樂趣了。”

“吃燕鼠!”

“我才吃飽了飯。”

“三花娘娘特地給你燒的!”

“一會兒再吃吧。”

“三花娘娘特地給你選的!”

“嗯?選的?”

宋遊敏銳的捕捉到了她話中的重點,不由疑惑問道:“不知三花娘娘怎麼選的?”

“眼睛看著選的!”

“三花娘娘看上它什麼呢?”

“它長得好看!”

“……”

三花娘娘面龐白淨漂亮,卻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滿臉嚴肅,站在灶前,仰頭與他對視。

宋遊盯著她看了會兒,卻什麼也看不出來,只得收回目光,從灶臺前走過來,邊走邊說:“好吧好吧,既是三花娘娘一番心意,那在下便只好搭著三花娘娘吃一回飯後甜點了。”

“飯後甜點!”

“沒錯……”

多虧飯吃得久,這顆燕薯還很燙,卻也不是下不了手了。

宋遊將之拿起,仔細看了看。

燕薯早已被燒得焦黑,大概巴掌長,三四指寬,形狀並不優美,也不知有什麼好看的。

“嘭嘭……”

宋遊也將之在地上拍了拍,拍出沉悶的響聲,抖落碳灰,隨即小心將之撥開。

外面一層焦皮很厚,說明火候有些大,放的位置離火焰中心不夠遠,三花娘娘在這方面還有不小的進步空間。然而揭開這一層焦皮後,裡面顯現出的卻是橙黃色的燕薯肉,軟糯糯黏糊糊,甚至因為糖分多,而顯得溼潤、反光。

“是黃心的誒……”

宋遊不由轉頭對自己童兒說。

“對的!”

女童就站在他面前,低頭一眨不眨的把他盯著。

“一看就很好吃。”

“對的!”

“三花娘娘為何這般看著我?”

“伱快吃!”

“……”

宋遊只道她是什麼“餵養道士”、“為夥伴付出”的貓界怪癖又犯了,沒有多想,搖了搖頭,便小心的啃了起來。

果然又軟又甜,糖分很高。

“三花娘娘選得好啊。”

“對的!”

“三花娘娘今日有些奇怪。”

“快吃!快吃!”

“三花娘娘要嘗一口嗎?”

“你吃吧,三花娘娘有更好的。”

“……”

宋遊搖了搖頭,懶得多想。

在這個過程中,小女童便一直站在他面前,看得目不轉睛,直到他吃完,這才心滿意足,跑去端了一根板凳來,站在灶前洗起了碗。

……

陽都的生活其實愜意而安靜,當道人有了自己的固定住處、可以自己做飯後,便連唯一的缺點也去了。

此後幾天,他仍舊常常上街轉悠,看陽都繁華,當地特色,時而聞見香火味道,也藉此看看陽都有多少人在偷偷供奉極樂神。當然也有留意極樂神究竟藏在哪裡,只是始終一無所獲。

順便買一些肉菜,回家做飯。

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三花娘娘則經常在屋中埋頭苦寫,她寫得認真,有時還拿來《天牝誌異》對照學習,不可避免的便寫得很慢。

寫得累了,她就會帶上她的釣竿,去江邊垂釣釣得少就留著自己吃,道人總有做不完的魚兒吃法,她學都學不過來,若是釣得多,她還會在橋上擺個攤售賣,賣些小錢,也能補貼家用。

偶爾也帶著馬兒出去轉轉。

或者見道士太晚沒回來,也得親自下廚,給他把飯做好,免得他回來沒得吃。

燕子則徹底化身農民,整日在院子中種草,以法術催生。

貓尾草、牛鞭草都是馬愛吃的草,院中雖只有一小片地,可他用法術催長,即使不能保證供應棗紅馬草料不愁,也能為棗紅馬改善伙食。

如此一來,棗紅馬能吃到自己喜歡的草料,燕子的木靈之法熟練度也飛速提高,形成了完美的互助。

慢慢到了陽都的除穢節。

除穢節在臘月下旬,靠近過年的時候,和別地除夕除舊迎新其實差不太多,只是因為此前陽都鬧過妖邪瘟疫,便單獨有了個除穢節。

到了當日,才剛清早,外頭街面上就響起了連綿不絕的鞭炮聲。

莫要說什麼妖邪,就是三花娘娘也被嚇醒了,爬到視窗去,愣愣的盯著外頭,燕子也躲到了屋裡來。

隨後便是敲鑼打鼓,唸經吟唱。

有城外的道人僧侶結伴進城,要麼結成一隊,沿著大街小巷走過,口誦經文,揮灑符籙,要麼在城中搭建的高臺上做法事、盤坐祈禱。也有巫師術士在城內城外不同地方以自己特有的手段施法,殺雞宰羊的有,裸身跳舞的也有。還有不少民間高人與江湖騙子,挨家挨戶轉悠,遇到商鋪或顯赫一點的宅府,少不得討點錢花。

不過重頭戲還是傳統儺舞——

大隊的人敲鑼打鼓,抬著神像,沿著陽都主幹道行走,最前面則是一群巫師,全都戴著不同的儺戲面具與相應的頭飾,穿著特定服裝,有的空手有的拿著獨特的法器,一路走一路跳著傳統而怪異的舞蹈,不時拍手,不時大喝,伴隨鞭炮燃起的煙氣,恍惚間真如古神借道而行。

兩旁吸引了不知多少百姓圍觀。

有小孩睜大眼睛,一刻也不願錯過,有小孩直接被這詭異可怖的一幕嚇得哭了,父母連聲安慰。

要說此時陽都最大的穢是誰?

恐怕絕大多數百姓都清楚。

自然有些不清楚的人,只將那極樂神當成了真正的神靈,能為自己帶來財運、救自己脫離苦海的神靈。

然而只聽說有人因極樂神而遭禍,未曾聽說誰因信了極樂神而來福的。最多信了極樂神能讓你不遭禍,不遭來自極樂神的禍。

這樣的神,與穢何異?

可是極樂神又怎能除得掉呢?

要能除得掉,去年就除掉了。

只有極少數道人僧侶、巫師術士才隱約聽說,城外天星觀來了一位老道長,老道長很有本事,卻在陽都尋了極樂神一年也沒有找到,近日則又從別地請了一位精通陣法的高人來此,準備借除穢節在陽都佈下大陣。大陣若成,則極樂神無所遁藏,自然伏誅。

“真的假的?”

詭異可怖的儺戲面具下傳出的卻是一道年輕的聲音,在鑼鼓嗩吶、鞭炮聲中,只有離他最近的人才能聽得清楚。

“說是這麼說,誰又知曉?”

“我倒是此前就聽說過那位住在天星觀的老道長,聽說天星觀所有道長都對他畢恭畢敬,很會用法術,還能與神溝通,他這麼有把握,多半不會錯吧?”

“只能說但願如此了。”

“啪……”

跳著儺舞的人拍了一下手,動作不停,卻繼續對身邊人問道:“你又是從哪裡聽說的呢?”

“那位老道長住在天星觀事情自然瞞不過天星觀的道長們?今早進城遇見天星觀的一位道長,聽他在說。你可不要輕易往外傳啊,否則傳入那些信奉極樂神的人耳中,可就麻煩了。”

“這當然!我只想極樂神早點被除!”

“我是信得過你,才跟你講!”

“那個高人什麼時候能來?”

“聽說都到了,就住在東城,至於具體是哪裡,就不知道了。”

“那就好……”

年輕男子動作一刻不停。

可是不經意的往旁邊一瞥,卻陡然一愣——

只見在一群百姓的面前,赫然站著一個一人多高、面容鮮紅、渾身長著白毛的兇惡鬼神,眼神像是虎豹,正盯著他們。

“啊!”

年輕男子被嚇得驚呼一聲,動作也不免一頓。

都說儺戲可怖,可這兇惡鬼神,卻比他們這些戴著面具跳儺舞的人還要恐怖多了。

那好像就是極樂神!!

不過沒待年輕男子看清楚,那鬼神就已經不見了蹤影,站在原地的百姓也依舊注視著他們,甚至因為他的失誤,沒有跟上隊伍的動作,更多的人將目光投到了他身上來,彷彿他們從未發現過曾有那麼一位鬼神,就站在他們面前。

是幻覺嗎?眼花了?

年輕男子如是想著,心中卻是一陣膽寒,已然知曉並非如此。

有個傳說——

透過儺戲面具便能直視神靈。

男子跟隨父兄多年,曾聽過不少人在跳儺舞時不經意的往旁邊一瞥、卻與神靈對視的故事,所以平日裡,他們絕不許輕易戴上面具。

“……”

年輕男子害怕極了,只連忙跟上去,暗自在心中祈禱,千萬莫要因為自己二人的對話,而讓這極樂神逃過一劫,又或是暗害了那位高人。

……

這是第十名的加更!

感謝大家助我一臂之力……

(鞠躬露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