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閃電很細,威力很小,聲音也遠遠未到震耳欲聾的地步,反倒聽起來有些清脆,像是竹筒爆裂的聲響,甚至在這白天烈日之下,離得遠了或者不仔細看都看不清楚它的光華,不過卻是實實在在的一道天雷——從天而降,帶著令妖鬼懾服的天威。

就連貓兒神都不由愣了一下。

“刷!”

黑色的閃電在天空縱橫,不斷以刁鑽的角度變換著方向,展現著自己的靈巧與速度,在這個過程中閃電接連降下,更襯托著燕子的神采。

“噼啪!”

“啪!”

“……”

有的間隔長一點,有的間隔短一點。

似乎中間也有施法失敗的,有時只能看得見一點不起眼的靈光,沒能成功勾連天地,若不一直盯著天上的燕子看,便以為沒有施法,有時便連靈光也看不見,沒有聲響,沒有動靜,連靈光也沒有施放出來。

有的能落到地上,有的打在樹枝上,有的從天而降、還沒落地就消失無影蹤。

控制能力也是需要練習的。

“刷……”

黑色的閃電飛了過來,落在道人面前的樹枝上,不知是激動還是勞累,雙腳一陣不穩,連帶著杏枝也搖晃起來。

道人抬頭看他,貓兒也抬頭看他。

“先生,法力用完了。”

站在樹枝上的燕子如是說道。

道人知道他是來討誇的——

相比起來,燕子已經足夠成熟了,若換了三花娘娘,早在釋放出第一道天雷的時候就已經跑了過來,仰起頭一眨不眨的盯著道人了,若是你將頭轉向另一邊,她還得跟著換個方向,繼續盯著你看,雖不說話,也要用眼神催促你,直到伱誇完了她,她心滿意足了,才會再去練習。

燕子卻趁著施法過程還比較熟悉,對於法術、天地那靈光一閃而又玄之又玄的感覺還未退去,一直練習,直到將法力用完才飛過來。

飛回來也沒有一直盯著道人看,反而張開翅膀,扭頭梳理羽毛。

不看道人,也不讓道人看他。

“這也才半個月的時間,就成功施放出了第一道雷法,比我們預計的最好的情況都還要好了不少。”

“十七天了。”

枝頭上的燕子謙虛回道。

竟然記得這麼清楚……

看來隨便亂誇是糊弄不了了。

必須要誇得真實有依據、中聽不虛假才行。

道人表面淡然點頭,心中認真思索。

“除了天上雷部正神能夠做到成神之後瞬間領悟天雷大道,以我所知,能夠學習雷法一個月內,就施放出天雷的,也是少之又少。”宋遊一邊說著一邊看向天上的燕子,“看來你不僅天賦異稟,對於天雷也有常人難及的理解和感悟,天生就是修雷法的料。”

燕子聞言從翅膀下伸出頭,臉上看不出表情,卻如實回答道:

“可能,因為,每到春夏季節,天上打雷又下雨的時候,別的鳥都很恐慌,紛紛躲雨,那個時候天上沒有別的鳥,除了雷雨一片空蕩,我就很喜歡在雷雨中穿梭,覺得那樣很自在。只是經常有天雷從我身邊劈過。”

“難怪了。”宋遊點了點頭說道,“我說呢,這半個月以來一直天晴,你都很少有感悟天雷威勢的好機會。”

“燕安、燕安有飛到別的打雷下雨的地方去感悟天雷……”

“不必謙虛,會飛本就有諸多好處,這只是其中之一,不影響你於雷法上的獨特天賦,因為它本就是你獨特天賦的一部分。”

宋遊說著頓了一下,下了結論:“以我看啊,你在雷法上的天賦,即使比起三花娘娘在火法上的天賦也絲毫不遜色了。”

燕子聞言,立馬又低下頭。

看向下方的貓兒。

貓兒蹲坐於地,高仰起頭,一眨不眨的與他對視。

“燕安天賦算不得好,剛才施放出來的雷電就算打在一隻兔鼠身上,也只能讓兔鼠一會兒不得動彈。”

“話不能這麼說,第一次已經很好了,總得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宋遊手上捏著杏子,“何況天雷之法本就是藉助天威,今日天晴,哪裡有那麼多雷霆天威給你借,若換了一個陰雨雷暴天,天雷本就要往地上宣洩,只要你自己可以承受,隨隨便便就能引得天雷下界。”

燕子聽完沉默了。

腦中已經忍不住開始暢想自己飛行在滾滾烏雲下、翅膀劃過勾動萬道雷霆、輕巧一掠引下轟然天威的畫面了。

“道士……”

旁邊不由響起貓兒的聲音:“三花娘娘吐火用了多久來著?”

道人轉過頭,看向自家貓兒。

只見貓兒一臉嚴肅與困惑。

“……”

道人也認真的思考了下,隨即才說:“十年彷彿彈指間,這種事情,三花娘娘自己都不記得,在下又怎會記得清楚呢?”

說著不禁一頓:

“不過三花娘娘與燕子不同,燕子是先在雷雨天暢飛,先感悟天雷威勢靈韻,早有積累,這才學習雷法。三花娘娘卻是先學習火法,之後才開始當燒火童子,感悟火焰靈韻,順序不同。”

“唔……”

“天好像有些晚了。”

宋遊抬頭在枝葉杏果間找了找太陽,隨即扶著地站了起來:“三花娘孃的耗子也捉得差不多了,我們可以回去了,免得晚了進不了城。”

“這是兔子!”

“好好好……”

宋遊拿起了竹杖。

“再等一下,三花娘娘把兔子裝進來,等下再摘點果子,一起帶回去!”

蓬然一聲,貓兒變成人形。

地上是一群像鼠又像兔的動物,體型很小,模樣可愛,身著三色衣裳的女童漂亮精緻得不像話,挎著褡褳,卻是不斷彎腰,一抓一個,將這些像鼠又像兔的東西全部裝進褡褳裡,似乎既不覺得它們可怕,也不覺得它們可愛。

“摘杏子做什麼?這裡到處都有杏子,帶著又重,路途又遠,又賣不出價。”

“帶回去吃,就不用買了!”小女童已經裝完了兔鼠,開始伸長手,隔空摘來杏子並放進褡褳中,並且和那些兔鼠放的是同一個口袋,而她一邊摘一邊一臉嚴肅的說道,“等下三花娘娘賣兔子的時候,給他們說,賣一個兔子,就送兩個果子,很快就能賣完!”

“……”

宋遊悠然感嘆著道:“燕子天賦不止於雷法,三花娘娘天賦更不止於火法啊……”

山坡溫柔,風草都溫柔。

道人拄著竹杖下山。

女童也拄著竹杖跟在他身後。

燕子張開翅膀,保持不動,便沿著山脊線乘風往下滑去。

女童走出兩步,回身招手一喊,遠處悠閒吃草的一匹棗紅馬便也小跑著跟了上來,想來即使在數里十幾裡之外的地方,人們也能看見這片山上往下行走的一行人的剪影。

夕陽逐漸變得溫柔。

玉城的影子在前方被拉長,本就土黃色的城牆又被夕陽鍍上了一層金,帶著缺口與破損,好似從古代歷史中走來。

“道士你們先回去吧,三花娘娘去那邊把兔子賣掉!”

“不用我們一起嗎?”

“不用的!”

三花娘娘早就是一隻大貓了。

這是三花娘孃的職責。

“那請讓燕子和三花娘娘一起吧,好讓燕子跟隨三花娘娘學些三花娘娘身上的獨特天賦。”

“好的!”

“記得早些歸家。”

“好的!”

城門口兩人分開,一左一右。

燕子跟隨女童而去。

馬兒則是跟隨道人。

宋遊不由搖頭,感覺自己已經完全可以被兩名童兒所養活了。

這種日子還挺舒服——

一來生活中的瑣事都不用操心,省去了許多麻煩與心力,二來自己還可以教他們法術和一些大的事情,又有一種養成感而不是被養成感。

原來當年觀中老道過的就是這般神仙日子麼?

宋遊不禁搖了搖頭。

走出不遠,遇見謝姓商人一行。

一大群人沿街走著,牽了一匹駱駝,駱駝身上放了一些東西,似乎是出來採購的,買的多是旅途能用上的消耗品,看來他們也要離開了。

宋遊看見他們時,他們也看見了宋遊。

“幾位這是……”

“在玉城也歇息得有些久了,眼見得夏天就要過完,貨也備齊了,還是該回去了。買些半熟的瓜,再買點鹽巴,路上用得到的東西,明天早上一早就該回昂州了。”謝姓商人回道,“說來也是有緣,我們剛才還在說呢,先生是有真本事的高人,正想回去便尋先生與先生道別,聽說先生這段時間一直早出晚歸,怕明早走得早,遇不上先生,結果這就遇上了。”

“屬實有緣。”

“如今西域越來越亂了,倒不是沿途沙匪賊人,而是妖魔鬼怪之事頻發,我等雖有經驗,卻也懼怕。”謝姓商人誠懇說道,“這段時日以來雖然未曾問及先生師門出處,卻也知道先生法力高強,於是想要向先生求一封驅邪避鬼的符籙,好保沿途平安。”

“這有何妨?”

來到玉城以來,多虧這群商人,才能在車馬店落腳,也多虧他們邀請介紹,瞭解玉城風情,平常也多有請教他們,因此宋遊說得也爽快。

“哪裡當得了一個求字?不過幾張黃紙一點硃砂,正巧我們的紙也用完了,正要找人問去哪裡可以買得到,若是諸位知道,便請帶路。”

謝姓商人一聽,欣然應允。

於是宋遊跟著他們又在玉城之中逛了一圈,看他們採買用品,有些自己感興趣或是用得上的,也暗自記下地址和價錢,偶爾也買一點,直到買完當地特產黃紙之後,太陽已近落山。

一行人走回車馬店,剛好遇到三花娘娘挎著明顯空了許多的褡褳回來,雙方相對而行。

天上飛著一隻燕子,在這季節倒也常見,而女童腳步輕快,甚至感覺每走一步都要微微跳一下,左顧右盼,眼神靈動,顯出極好的心情。

直到與宋遊目光對視,她的腳步稍稍收斂了一點,但也依然輕快,只是不再左顧右盼,而是一眨不眨的盯著道人。

雙方慢慢靠近,放慢腳步。

“三花娘娘耗子賣完了嗎?”宋遊問道。

“唔?”

“兔子賣完了嗎?”

“賣完了,一下子就賣完了,三花娘娘還買了一點灰面和一點胡蔥回來。”女童拉開裝過兔鼠的褡褳對他說,“你怎麼也現在才回來?”

“中途遇見謝公他們,剛好我們的紙寫完了,便跟他們一起去買一些。”宋遊指著身後的謝姓商人一行說道。

商人們便也對女童點頭或行禮。

倒不是因為看出女童不簡單。

雖然確實看出女童不簡單,可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尊重本身是有傳遞力的。

雖然三花娘娘只是一名小女童,天真不諳世事,對外也只是道人的道童,但他們尊重道人,道人又對女童十分尊重,平常的一些細枝末節又確實顯現出這名女童的不簡單,自然而然的,他們便也對女童尊重有加了。

雙方一同進了車馬店。

棗紅馬無需人牽,一進前院,自己就往後院走去。

剛一進店,宋遊就感覺到了不對。

“……”

三花娘娘則感覺到了他的不對,大概是步伐的稍微停滯,神情的細微變化,被她所捕捉,於是疑惑的看向道人。

道人沒有說什麼,只往房間走。

“吱呀……”

一推開房門,便連三花娘娘也覺察到不對了。

“蓬!”

褡褳頓時落在地上。

女童化作貓兒,邁著謹慎的步伐,小心走進房間,不發出一點動靜,同時仰頭到處看,時而仰頭低頭俯身嗅著空氣中的味道。

誠然,遊歷在外,三花娘娘幾乎沒了領地的感念,但貓兒對於自己生活歇息的環境還是無比熟悉的,每到一處陌生地方,最先做的事情,定然是熟悉當地環境,要對其瞭如指掌才行。

而這個房間明顯有點不一樣了。

只是她也沒嗅到別的味道。

直到走到房間正中時,扭頭往牆上一看,她才知道不對之處出在哪。

“喵!”

貓兒頓時扭頭看向道人,指著牆上。

牆上四方靈韻,如今少了一方。

少的正是那如水一般的水行靈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