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鳴山幽,早秋的中午時成片陽光灑落在“景湖”餐廳的欄杆和池塘邊的灌木叢中。

井高笑笑,沒急著去回答安小茜挑起來的話題。他既然要幫安逸一把,就得盡心。而安小茜這樣的“女強人”,按照正常說辭是沒法說服她的。

他拿起茶杯,慢悠悠的喝口茶,反問道:“安總,你對安逸瞭解多少?”

安小茜俏臉上露出一抹不以為然的笑容,態度依舊溫和,自信的道:“基本都瞭解吧。”

她就這麼一個兒子,雖然是在“窮養”著,但對他的一舉一動都非常清楚。真以為她的企業白做這麼大?

井高道:“安總,恕我直言。也不盡然。比如,你知道南開的艾教授嗎?安逸就深受他的影響。前兩天安逸向我說了個艾教授的觀點。我很感興趣,這些天一直在補他的課。

艾教授在課堂上會講講段子。他問:你想被壓迫嗎?學生們回答:不想。你想壓迫別人嗎?想!你怎麼那麼缺德?人性太惡!同學們,這就是信仰危機。”

安小茜直接給井高說的有點懵。

從她的角度看,井高並不具備和她平起平坐的資格。但她也不能輕慢的對待井高。昨天晚上她已經看過鳳凰基金的資料。這位井總不知道誰家子弟或者是白手套,其資金非常雄厚。

結果現在井高給她說“信仰危機”。這真是…嗶了狗!她多少年沒過這種詞彙了?而聽井高的意思,她兒子也認可這些觀點。事情好像有點脫離她的掌控。

“井總,你稍等下。”安小茜拿出手機給助理唐萱打了個電話,吩咐道:“小唐,小逸認識一個南開的艾教授?你查一下。把他的資料發給我。”

井高等安小茜打完電話,遺憾的道:“安總,艾教授不久前剛去世。他講課的影片網上都有。其實艾教授如果沒去世,我都想去拜訪他,當面聆聽教誨。”

安小茜給噎了一下,沉默的喝著茶。她聽懂井高要表達的意思,她可以掌控兒子的行蹤、生活,但沒法掌控他的思想。

作為經商的商人,有時候是要忽略一些人的立場的。在商言商。否則生意怎麼做?譬如:國外的輿論環境都說中國不好,那幫百姓都聽他們媒體的。那她就不去國外賺錢?這怎麼可能嘛!

說到底,兒大不由娘啊!

而且,她大致有點明白井高為什麼獨獨和她兒子聊得來。思想!她聽唐萱彙報過,井高在私下場合裡非常敢說,直接批評港島的李加成沒有祖國,只有利益。而且,還直說要清除娛樂圈裡的兩面人!就是要讓一些人沒飯吃。

第一個回合,井高勝。

安小茜安靜的坐在餐廳裡,光影照落進來,她的身影就像是一幅明淨的畫。明豔優雅的絕代美婦。

井高不可能肆無忌憚的去欣賞這幅畫面。這是個禮貌問題。略等片刻,注視著她的眼睛,說道:“

安總,安逸打電話給我,叫我抗住你的壓力。但其實我終究是個外人,不適合多說。多說未必討好。不過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願意幫他盡力爭取下。”

安小茜輕嘆口氣,道:“井總,你很坦誠啊。任佳慧對小逸他們特別好。我很喜歡她的。我聽說是你勸任總同意佳慧離婚。搞得小治對你很不滿。要不要我幫你說和下?”

這話說的非常客氣,但其實就是婉拒。話題都直接轉向。一個執掌世界500強級別企業的女強人,怎麼可能三言兩語就被井高說動?

井高微微疑惑,“安總,你和任總…”

安小茜坦然的道:“席思顏、祝豫、程炎熙、童炎、談明江、柯玲玲這些人的父輩,我們都是多年的老朋友。當然關係有親疏。我生意做這麼大,任總沒少幫襯我。我當年在銀河集團裡工作過。後面出來發展。”

井高點點頭,原來如此。就笑起來,“那我最後幫安逸爭取下待遇吧。安總你要他回海逸集團工作,該給職務和薪資要給。不要拿他當普通工人。”

你在教我做事?

安小茜笑一下,強硬的道:“井總,我知道你給小逸安排的是一個小組長的職位,薪資8k。我很感謝你。但我以為一個優秀的領導者還是要從基層幹起。

唐代時就規定:不歷州縣不擬臺省。

福耀的曹總,你應該聽說過吧?我做化工這塊,和他有過接觸。他教育孩子的方式,就是直接把他兒子丟在車間裡去幹了五年的工人。然後再送出去讀書。”

井高無語。這故事他當然聽過,曹總自己在訪談節目裡說過。他說他兒子當時恨他恨的要死,後來才覺得這五年經歷的非常寶貴。但是,這是什麼年代的案例?

從安小茜的嘴裡蹦出一句古文“不歷州縣不擬臺省”,井高倒不覺得驚訝。做企業的人,誰還沒點東西?他深城拜訪企業老總時,早就見識過。但是,這很明顯的是讀書不求甚解。

請問,唐代宰相要從小吏、捕快、文書這種基層公務員做起嗎?這不是扯淡嗎?張九齡說的是要做地方主官。

井高感受到安小茜的態度,再說下去就要鬧僵,那就沒意思。沉吟著道:“安總,我的看法和你不同。我建議你問問任總的意見。謝謝你今天的款待。”

不要拿大學生不當大學生。211學校出來的畢業生,而且是電子資訊工程專業的學生,你讓他去基層的廠裡幹活,這合適嗎?大學四年白讀了?

重點大學裡出來的學生,不說性格、人品什麼的。智商、學習能力肯定是比一般人強的。

別信網上那些人在那裡嗶嗶:反智、讀書無用論、中國的大學生能力不行。他們懂個毛哦!

睜大眼睛看看,國家重點工程的總設計師都是哪裡畢業的?他們是在國外受的本科或者碩士教育嗎?

再看看開發出微信的張總,他在哪裡讀的大學?再看看華為的那些首席工程師,他們在哪裡讀的大學?

你可以說中國的大學教育還需要做的更好。但是你不能說中國的大學教育是失敗的!中國的大學還是給國家提供了人才的。更不能說中國人不行。

否則,你解釋解釋,你的“王師”怎麼到現在還不登陸呢?

井高起身對安小茜點點頭,準備告辭。他在安小茜面前說話沒什麼份量。爭論也解決不了問題。所以,還是讓任二哥去說吧。這隻看任二哥對任治的安排就知道。

安小茜微微蹙眉。

她習慣於她的強勢和下屬的聽令,但她強硬的表達她的態度之後,井高直接不想再和她聊。搞的她像一拳打在空氣中。他還要她去問任總的意見。

這還用問嗎?她又不是傻子、瞎子。換言之,她在某種程度上給井高鄙視了。他都不屑於和她再聊這個話題。這令她心裡很不痛快。

安小茜站起來,挽留道:“井總,飯還是要吃的,不然我就太失禮。任總的意見不用問就知道。關於孩子教育這個話題,我想再聽聽你的看法。”

井高頓時哭笑不得。大姐,我們又不是搞在辯論賽,非要爭個高下、輸贏?和你打友誼賽我倒是很有興趣。關鍵是,我說了你又不聽,我白費口水做什麼?

井高想了想,感嘆道:“安總,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這邊有什麼美食?”

這純粹就是緩和氣氛。

見井高坐回來,安小茜微微笑起來,輕扶一下金絲眼鏡,儀態秀雅,說道:“我也不知道。都是小唐安排的。我讓他們上菜吧。我們邊吃邊聊。”

她在吃飯前直接和井高談,其實是想掌握主動、話語權。但一番“交鋒”下來,她反而是有點落在下風。主要任總這個榜樣不好啊!

片刻之後,雙瓏苑的服務員送來六道精美的菜餚。四菜一湯,外加一道冷盤。

“井總,你嚐嚐這個翡翠豆腐,味道不錯。我每次來這裡都要點。”安小茜招呼著井高吃菜,轉動著餐桌,“山珍海味都吃過後,我發現還是家常菜入口。”

井高笑道:“安總這個體悟是返璞歸真啊。”吃著豆腐,讚道:“味道淡、有豆香,入口軟。挺不錯的。讓廚房裡等會給打包一份。我帶給一個朋友嚐嚐。”

安小茜秀麗的眼眸看著井高,讚許的道:“井總,你出口成章,平常會看書,寫日記?任總的文學水平就非常高。”言語中不自覺的流露出對任河的崇拜。

井高道:“那你可高看我咯。我和任總、趙教授他們比差遠了。他們都是讀書破萬卷的人。我是很喜歡尋找美食,所以常用的點評語張口就來。”

安小茜輕笑,隨意的吃兩口菜,再度挑起戰火。漂亮、清澈的眼睛看著井高,“井總,你還沒有孩子吧?”

“我還沒結婚。”井高嘴角泛起苦笑,“安總,能不能等我吃完我們再聊這事?那樣的話,即便待會我們倆意見不合散場,我至少混了你一頓飯。”

安小茜抿嘴笑起來,成熟的風情無端流露出來,非常美,說道:“那不行。正好讓你說話悠著點。”

井高笑笑,這才是正常談話才有的氛圍啊,拿紙巾擦擦嘴,說道:“那我直說。安總,你的方法論有問題!

馬哲的基本原理,客觀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就說安逸,他現在都大學畢業。他長大後離開你,擁有自己的生活。這就是客觀規律。不以你的意志為轉移。”

安小茜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但還保持著風度,伸手道:“你繼續。”

井高道:“所以,你打算讓他在將來擁有什麼樣的生活?是快樂的生活著,還是接你的班,執掌海逸集團?如果是接班,這又涉及到一個方法論的問題。”

安小茜微微向後倚著椅背,穿著黑色絲襪的美腿併攏斜著,美眸看著井高。一副“我等會反駁你”的神態舉動。

井高道:“馬哲還有一個基本原則: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主席在‘矛盾論’一文中做了非常精彩的論述。我就不贅述。我想說的是,你為什麼要用安逸和曹總的兒子去類比?

這顯然是不同的兩個個體。而且,你所處的時代,和唐代,和曹總當年培養接班人,都是不完全相同的。

你說這是不是違背這個基本原則?由此可以得出兩個截然不同的結論!第一,你是讀書不求甚解,生搬硬套。第二,你選了個錯誤的例證。”

安小茜再維持不住好整以暇的坐姿,將手按在桌子上,胸膛起伏。白襯衣的扣子繃得有點緊。這混蛋小子真的是在心裡鄙視她啊!

井高看安小茜一眼,知道刺激的差不多,話鋒一轉,溫聲道:“安總,我們中國的傳統文化是講究中庸的。很多人一聽這個詞,就本能的想批判。

我舉個例子。現在新自由主義思潮在全球蔓延,以盎格魯撒克遜人最為尊崇。他們說,政府是一切必要的惡!但是德國人怎麼說的?政府是一切道德的結晶。

這正好是兩個極端。而我們中國人怎麼說的?政府是天下之公器,好人管著做好事,壞人管著做壞事。這就叫中庸!

所以,你在培養安逸接班的過程中,可以這幾年往左邊偏一點,再過幾年往右邊偏一點,最終是維持在中間。時間還很長。當然你需要和他談談。

畢竟,你是他媽媽這個基本的事實,是誰都無法改變的。”

安小茜美眸看著井高,輕輕的撥出一口氣,輕捋著額前的秀髮,說道:“井總,你要是改行做遊說,估計能在華盛頓K街佔有一席之地。謝謝!”

華盛頓的K街是駐紮著全美的遊說公司,非常出名。安小茜也不是土財主似的企業家,她的眼界很開闊。

井高禁不住笑起來,起身伸出手,“不客氣。”能說服安小茜,他心裡也挺爽的。當然,歸根結底,安小茜是安逸的媽媽,就算她心裡有些不爽,但願意為安逸謀劃。

安小茜伸出柔膩的小手和井高握了一下,主動的道:“過兩天楊家的太爺祝壽,你想不想去?我可以為你搞到一張請帖。鳳凰基金、夏商地產的規模都足夠讓你有一席之地。”

井高一聽,估摸著是官面上的場合,搖搖頭,“安總,謝謝。我的策略是保持距離。”

安小茜也不強求,在正事之外,她還是很好說話的,爽利的道:“那行,我投5億美元到優步(中國),支援你和滴滴大戰。”人情債是最麻煩的。她要解決掉。

井高算是知道安逸身上那股“爽快”從何而來,點頭道:“行。我回頭讓人和唐助理聯絡。”

和安小茜道別後,井高提著服務員打包好的翡翠豆腐,和關語佳坐車離開雙瓏苑。

安小茜從餐廳裡回到她住的別墅中,琢磨了下,給兒子安逸打了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