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銀麾下兩位謀臣各有心思。

尼子勝久出身大大名武家嫡女,即便家族衰敗,基本的體面還是有的。

她軍略內政皆是上等,思維更傾向於各方和睦,武家團結,行得是堂堂正正的陽謀,走得是不偏不倚的正道。

而明智光秀出身土岐分家,家族破滅,流浪在外。在她眼中,武家卑鄙,可用不可信。

做事皆是揣摩人性之惡,陰損狠毒。以利益引誘,以暴力脅迫。

劍走偏鋒,求的是結果,不在乎過程。為了達到目的,什麼手段都敢於嘗試。

兩人註定相性不合,相互嫌惡,又覺得對方對主君還算有用,才勉強忍耐。

而此時,明智光秀教唆島勝猛,在北大和形成內部制衡的策略,真正激怒了尼子勝久。

雖然為了大局,她選擇妥協,但兩人之間已經徹底喪失了信任,再無迴旋餘地。

義銀不知道自己的斯波家,這幾天因為料所四分,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還在埋頭苦幹,簽寫安堵狀,感謝狀。

這時,山中幸盛進來請示。

“殿下,鈴木重秀來了。”

義銀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兩位謀臣,說道。

“讓她進來。”

鈴木重秀隨後跟著山中幸盛進來,看得出來,她是快馬加鞭趕來。疲憊不堪,一身狼狽。

應該是剛接待了幕府的使節,得到守護代的旨意便過來了。

這個態度很好,不管是不是演給義銀看的,她肯演,就是一種表態。

我知道我的恩賞是誰給的,我的忠誠應該奉獻給誰。這是個明白人,可以提點幾句。

鈴木重秀進來伏地叩首,語氣哽咽。

“謙信公仁義,恩德厚重。鈴木家願為斯波門下走狗,求殿下收留。”

鈴木重秀不傻,斯波家如日中天,自己又曾經在義銀麾下效力,趕緊順著關係過來抱大腿。

她算是祖墳冒了青煙,以僱傭兵身份蹭進守護體系,成為高階武家。

鈴木重秀知道這是幕府用得上自己,所以才給點甜頭。

可問題在於,她真的很懵逼啊。家中世代國人,根本不懂高階武家的遊戲規則。

雖然平日裡仔細觀察,學了不少貴婦做派。骨子裡,還是一竅不通。

武家社會群狼環繞,大家都相互瞅著好下嘴,一著不慎,指不定就是滅族大禍。

之前在底層,是鐵了心要擠上來。可真的上來了,又心虛不已,瞻前顧後。

守護代的恩賞還未捂熱,她就帶著幾個親信抄近路來了郡山城,向義銀請安獻忠。

義銀搖搖頭。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這是畠山大人的提名,將軍的恩賜。

鈴木姬,你謝錯人了。

等出了這門,你就直接去京都,求見畠山大人,公方大人,向她們獻忠才對。”

義銀雖然心裡滿意,但嘴上卻不能說什麼。

畠山家世代傳承紀伊國守護,守護代提名是她家的權利,首肯是將軍的恩德。

這是在守護體系內必須堅持的原則,只要他還想在這個體系中混,就得守規矩,這樣才能從中牟利。

規矩限制了所有人,也保護了所有人,這關乎所有人的利益。

一個實行百年以上的政治體系,牽扯巨大,利益巨大。

除非有推倒重來的勇氣,不然做人做事都要心懷敬畏,謹慎對待。

鈴木重秀出身太低,不懂該如何做,那麼義銀就教她一句。

就一句話,值得鈴木重秀再給義銀磕幾個頭。

有時候,守不守規矩就是這點區別,卻真的會要人命。

鈴木重秀很聰明,馬上反應了過來,回答。

“這是自然,我就是準備上京。

此次路過郡山城,感激謙信公恩德,前來拜見。

鈴木重秀蒙畠山大人看重,公方大人恩賞。必定為幕府作倀,忠心做事。

只是天資駑鈍,不知該如何為幕府辦事,還望謙信公點撥一二。”

她位置擺得很正。

對將軍,對畠山家,我肯定會尊重的。

但我知道自己是誰家的狗,該聽誰的話下嘴咬人。

既然她懂事,義銀便多說幾句。

“你的守護代得來雖然唐突,但是有幕府將軍背書,誰都挑不出個錯來。

只可惜,也就是個名頭罷了。”

鈴木重秀控制著雜賀鄉的雜賀黨,以依附國人為臂膀,組成了雜賀眾這一傭兵集團。

如今她有了紀伊守護代的身份,但卻無法完成領國化,因為武家們不買賬。

對外,高階武家都知道足利義輝只是想要用她穩住南近幾各方勢力,所以才給了身份安撫。

她可以自稱守護代,大家也認,但至多是如此罷了。

守護體系中,家格血統附帶的人脈關係網路,才是最可貴的財富。

對內,國人聯盟鬆散,鈴木重秀要做領袖可以,做主君就難了。

實力不過一村,家格血統低微,她拿什麼利益誘惑,團結麾下國人,讓她們環繞在鈴木家周圍。

說到底,紀伊守護代就是個虛名,唯一的用處就是鈴木重秀可以自稱是高階武家了。

沒有守護體系的家格血統加持,也沒有三好家那種強大的三國聯盟基礎,她不過是圓了一個踏入高門望族的夢。

但她自己很滿意了,低頭道。

“鈴木重秀自知卑賤,能有此等身份,亦是謙信公一諾千金。”

她心態放得很正,飯要一口口吃。

的確,現在是沒人鳥我。但是您尊貴啊,只要我跟著您混,總有機會出頭的。

她作為僱傭兵,廝混近幾戰場多年,身段夠軟,也不要臉面。

知道自己有價值,值得幕府給出守護代之職,那麼就敢於表現,以期待之後更多的好處。

斯波家中的前國人可是不少,現在一個個混得人模狗樣,不過就是跟對了人。

我鈴木重秀也是一條好狗,只要謙信公給機會就行。

義銀非常滿意,僱傭兵果然是老油子,會說話,腦子活。

“你去京都,先見畠山大人,表現得義憤填膺一些,主動提及南河內直領,然後讓她帶你去見將軍。

公方大人不需要你做什麼,只要你在那裡,周遭各方做事就得多想想。

讓根來眾無暇騷擾和泉,讓南河內遊佐信教向幕府低頭,讓大和筒井順慶安安靜靜待在她的筒井城。”

鈴木重秀想想,的確不用做什麼。

自己就是背後的刀子,她們不動我不動。她們要動,就得想想身後的自己。

至於先解決雜賀眾,這玩笑開大了。

有著鐵炮與地利優勢的雜賀眾,在東紀伊的山溝溝裡還真不怕誰。

鈴木重秀已經是胸有成竹,伏地叩首。

“謝謙信公。”

義銀甩甩手。

“我就不耽擱你的時間了,去吧。記住你自己的話,好自為之。”

“嗨!”

雙方雖然沒有明言,但已經確立了附屬關係。

至少現在,鈴木重秀不太可能反水,大和之戰那三個耳光讓她銘記在心。

斯波義銀,不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