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斯波義銀表明了態度,細川藤孝也就心裡有數。

他說道。

“三淵家會出面協調幕臣,只要斯波家對坂本城沒有興趣,就沒有問題。”

義銀斬釘截鐵回答。

“斯波家對坂本城沒有興趣,以後家中商務將主要集中在堺港,也願意與幕臣合作分利。”

細川藤孝滿意地點點頭,幕臣與斯波家之間,最大的問題解決了。

足利義輝要給予斯波家坂本城的表態,讓幕臣反應激烈,是因為它有可能成真。

沒有武家能抵擋利益的誘惑,坂本城利益巨大,幕臣以己度人,自然不信斯波家沒有興趣。

可斯波義銀明言說,斯波家的商務重點在堺港,還願意與幕臣合作賺錢。

堺港自從入了三好家手中,幕臣想要分潤那邊的好處就越來越難。

商務之利在於流通,幕臣也需要堺港有個可靠的合作者,相互扶持。

這個態度已經很有誠意,再疑神疑鬼的幕臣,都會暫時放心戒心,選擇觀望。

畢竟謙信公的信譽在武家之中,是值得信賴的。

只要幕臣選擇觀望,而不是排斥,斯波義銀就滿足了。

真的和幕臣們把酒言歡,關係密切,只怕足利義輝要嚇死。

地方實力派與幕臣必須各玩各的,三淵家這種情況已經是探底了。

足利家衰敗以後,更加敏感警惕。義銀也不想去挑動將軍的神經,給自己找麻煩。

細川藤孝又說。

“和泉細川家願意進言將軍,斯波家軍功卓著,當提升家格,重立斯波宗家。”

義銀看了眼細川藤孝。

當初是你說,細川家提出為斯波家升格,是害了斯波家。

在這緊張時候,你卻要來這一手,什麼意思?

義銀又瞄了一眼明智光秀,細川藤孝微微有點心酸,搶先說道。

“此時不是彼時,那時候不提,是怕將軍起疑,對斯波家不利。

如今提起,是因為足利家自己先散佈謠言,如果細川家提出,公方大人到底跟還是不跟?

贊同,那麼斯波家便成了宗家,之後再想用家格脅迫拿捏,便不是那麼容易。

反對,那麼京中謠言不攻自破,淪為笑談而已。”

明智光秀見細川藤孝都學會搶答了,不免心中好笑。

只是正事當前,不方便調侃,衝義銀點點頭,表示認同。

義銀一想,的確是這個道理。

如果足利家真的升格斯波家為宗家,那麼再用義銀後代拿捏他,脅迫他,怕是不合適。

足利幕府這百餘年內亂,大半是足利家與三管領宗家,相互插手對方家中繼承之事,引發的大戰。

如果斯波家還是分家,那麼將軍指手畫腳,還能說得過去。畢竟地位相差懸殊,上位者無所顧忌。

可一旦斯波家成了宗家,這就麻煩了。

百餘年戰亂,已經打得幕府內外心有餘悸,對將軍與三管領互相傷害的事非常敏感。

將軍插手斯波宗家繼承之事,馬上會讓人聯想到戰亂再起。

還沒等足利家動手,壓力就會先讓足利義輝頭疼一番,更別說實施了。

本就是用來嚇唬人的手段,如果威脅之前要先自砍一刀,那嚇人的效果可就差多了。

況且,足利家好不容易熬死了三管領家,如果真讓戰陣無雙的斯波義銀,拿回斯波宗家家格,足利家敢嗎?

除非義銀嫁入御所,不然家格就是打壓他最好的工具,足利家絕不會自廢武功。

所以,只要細川家進言,那麼足利義輝必然回絕,京都謠言也就不攻自破。

而且,謠言就是說給細川元常聽的,用以挑撥細川斯波兩家的關係。

如今細川家提名斯波家,就是告訴足利家,挑撥之策失敗了。

義銀不禁點頭。

“細川姬深謀遠慮,好計。”

細川藤孝嫣然一笑,說道。

“坂本城與謠言都是擾亂您心境的雜事,關鍵在於,據說大御臺所數日內要舉辦禮佛會?”

義銀點頭。

“不錯,是兄弟會聯誼,已經對我發出請柬。”

細川藤孝面帶憂色。

“男子之事,我等皆幫不上謙信公,還望多加小心。

大御臺所當初跟隨先代歷盡坎坷,心智手段也不是好相與的。”

義銀端起茶杯,在指間搓託把玩,淡淡回答。

“我這種喪身失節之人,有什麼值得大御臺所費心的。”

此言一出,細川藤孝杏眼圓睜,失聲叫道。

“不可!何至於此!”

她面色難看,義銀想幹什麼,她猜到了。

如此做,的確是能讓大御臺所知難而退,又不會徹底撕毀足利家與斯波家的關係。

可是,這對於一個男子來說,太過殘忍。

義銀用三指捏著茶杯,飲入口中,吧啦著味道。抹茶道都是茶粉,真是喝不慣。

他因為茶道而微微皺起的眉頭,在細川藤孝與明智光秀看來,卻是帶著淡淡的憂傷。

放下茶杯,義銀甩甩頭,說道。

“去年,在尾張,織田信長第一次將我抱入房中,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這個世界上,誰都靠不住,只有這具軀殼,”

義銀用修長白皙的手指,指著自己嬰兒般白嫩的臉蛋。

“才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

那一夜,我在她面前對月斷髮,發誓七苦八難也要復興斯波家。

你們看,我做到了。”

義銀攤攤手,展顏一笑。

可在他面前的兩姬,卻悲從心生,眼角發酸。

眼前的男子分明在笑,卻讓人有種想哭,哭不出來的感覺。

織田信長。

兩姬都記住了這個名字,永遠不會忘記。

義銀不知道他演得太細,露出了織田信長的名字,以後會鬧出多大的事來。

他還在繼續著自己的表演。

“斯波家不會與足利家合流,因為我不相信公方大人,也不相信大御臺所。

武家不相信眼淚,我從沒想過依靠別人。

斯波家是我用自己的雙手復興的,我就會用這雙手保住它。

如果誰想逼我屈服,那麼就請她來試試,我斯波義銀,豈是威逼利誘可以脅迫之人。”

義銀握緊雙拳,橫眉冷笑的模樣,看得細川藤孝心酸。

他用他稚嫩的雙肩,頂起斯波家,可又有幾個人,知道他的苦。

那些威逼利誘,逼他勢弱時,用身體換取幫助的賤人,都該死!

細川藤孝橫了一眼明智光秀,她似乎在想心事,並沒有注意到自己。

明智光秀靜靜坐著,看著義銀灑脫地笑容,心如刀割。

所以,當初我以恩賞脅迫,你便答應了?

不是因為我是特別的,只是因為已經習慣了自暴自棄,不在乎這副軀殼。

她竭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心中卻是泛起陣陣酸楚。

也許在主上看來,我不過是一個和織田信長一模一樣,趁人之危的小人罷了。

織田信長嗎。

你,很好。

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