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社會最令人詬病的問題,就是傳承的穩定性,幾乎沒有穩定過渡權利的可能。

一家大名主,家督是核心,團結在家督身邊的姬武士是她的直臣。

再向外,有譜代家臣,有國人眾,有外樣眾。

這些人也不是單獨的姬武士,又是有自己團隊的小名主。太多小團體存在,代表著太多不同的利益衝突。

一旦家督過世,少主繼位,家中平衡就會打破。

然後在一次次相互角力中達成新的平衡,才算穩定下來。

有些家族可能直到滅亡,都穩定不下來了。

今川義元雌圖大略,家中各方都是心悅誠服,上下一心。

如果她死了呢?

隨著前田利家的一句討取,今川的旗本姬武士瞬間絕望。

按照慣例,家督戰死,本陣旗本全部要追隨殉死。這是害怕旗本在戰場上反叛,立下的死規矩。

如今今川義元死了,她的本陣馬迴眾都沒了活路。頓時兇性大發,要殺幾個墊背。

好在她們精神崩潰,一心求死。再無團結協作的精神,各自為戰反而不如之前的戰鬥力強。

而織田家的軍勢聽聞今川義元已死,軍心大振。

一時間,竟然隱隱將今川義元的精銳旗本分割打散。

這些旗本本就在數量上處於劣勢,又被分割包圍,很快落入了下風。

織田信長聽到今川義元死去的訊息,興奮地不斷前突,把守在她身側的池田恆興嚇得不輕。

連忙招呼馬迴眾跟上,前後簇擁著她向前廝殺,將今川旗本的陣型攪得更是一團糟。

到了此時,今川旗本的一股子心氣終於洩了,很多人都懶得反抗,被砍翻在地,亂槍捅死。

沒有憐憫,沒有受降。突襲本陣是大功,每個旗本的腦袋都老值錢的,自然要屠戮殆盡。

“犬千代!你在哪裡!”

山澗泥濘,又是暴雨之中廝殺成一團,織田信長根本找不到人,只能扯著嗓子嘶吼。

“織田殿下!我在這裡!”

斯波軍勢只有八個姬武士,五十個足輕。

今川義元死後,她的側近旗本一樣絕望狂怒,將實力處於弱勢的斯波人馬打得連連後退。

好在她們陷入狂亂,毫無章法,斯波軍才在前田兩姐妹的帶領下勉強結陣擋住了攻擊。

直到此時,織田信長殺到,才算脫離了危險。

剛才雖然危急,但前田利家沒有放棄今川義元的屍體。

將首級割下,用撕開的布料兜住綁在身上,身軀由足輕拉扯進結陣的斯波陣中。

等堅持到織田信長過來,前田利家取出今川義元的首級,跪地高舉過頂,向信長呈現。

“犬千代不辱使命,殿下請看,我討取了今川義元。”

神風之下,雨勢至少要持續半天以上,甚至幾天。昏天黑地,織田信長哪裡看得清楚。

只是從旗本們崩潰的表現看來,這一定是今川義元。

信長哈哈大笑,把前田利家拉了起來。

“犬千代,這次首功是你的!”

片刻之後,織田軍勢陸續殺到,藉著人數和組織上的優勢,將今川旗本殺了個精光。

幾名直臣與織田信長躲在一處山崖下,以山沿躲避雨水,聽候命令。

“森可成,你帶本隊回去鳴海城外。

山口教繼應該清除完了城內異己,你去告訴她,今川義元已死。

然後看住城池,如果她們向北圖進尾張腹地,給我死守不退。”

“是,殿下。”

“河尻秀隆,你帶本隊回善照寺砦,告訴權六,今川義元死了。

你協助她們防守兩砦,遇到敵軍逼近,就高喊今川義元已死。”

“是,殿下。”

“池田恆興,你帶幾個人迅速回去清洲城,告訴丹羽長秀,今川義元授首。

讓她聚攏各家軍勢,向東南挺進。

先分一部分軍勢,協助森可成看住鳴海城。其餘南下善照寺砦,與我匯合。”

“是,殿下。”

三人受命離開,織田信長這才鬆了口氣。

說來可笑。

今川義元死了,但因為天氣的關係,她的麾下都不知道,竟然還需要織田信長去告訴她們。

這段時間才是最要緊的時候,嚴防死堵,不讓今川家有機會打入濃尾平原。

她們內部少了核心人物,一定會軍心混亂,各家紛紛泛起小心思。

只要有一家放棄為今川義元報仇,回軍駿河國。

其他人必然害怕被人佔了先手,在之後的少主繼任之時,陷於被動,讓人佔了便宜。

那麼在領頭羊的效應下,今川軍勢必爭相回國,織田信長才算是過了這一關。

所以,現在才是要緊的關頭,不能鬆懈。

之前她不敢調動家臣團,只有直臣隨她來了桶狹間,再加上防砦的佐久間家,軍勢不過四千。

除了主動站隊的柴田勝家,林秀貞又一次錯失了機會,被信長記在心裡。

如今今川義元已死,今川軍勢頹勢已成。家臣團不再是不安定因素,可以入場參戰了。

等命令都下完了,她才看了眼默默呆在一邊的前田利家。

忽然說道。

“為什麼斯波家的足輕不崩潰?

我仔細看過,她們的戰損超過五成,士氣鬥志都快趕上馬迴眾了。”

前田利家眯了眯眼睛,斯波足輕法度暴露了。

到底該不該告訴織田信長?

丸根砦。

松平元康望著越來越大的風雨,心中的期待和不安也是越來越強烈。

幕府外,本多重次衝了進來。

松平元康站了起來,緊張地看著她。

“延遲派去通知今川殿下的使番回來了,她沒找到人。”

松平元康失望地點點頭,本多重次下一句話,讓她心頭一跳。

“她聽見了歡呼聲。”

歡呼聲。。

今川義元御下很嚴,以今川假名目錄治理領地與武家,馬迴側近皆不敢懈怠。

這些旗本姬武士絕不會在家督面前喧譁,特別是在這個討厭的天氣裡。

如果有人敢歡呼,指不定要掉腦袋。

那到底是誰在歡呼?是誰!

她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有力。

“本多大人,派使番再去。

不,讓精幹的三河姬武士去查探!我要知道切實的訊息,就算死幾個人,也一定要弄清楚!

要弄清楚,那個人,她到底死,沒,死!”

松平元康一改往日的忍耐親和,神情肅然,冷若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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